晴無夜默然片刻，道：“在他們舉起弓箭對着手無寸鐵的村民之時，就已經不是人了，他們徹底成了惡魔，一個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戰場上刀劍無眼，可在手無寸鐵之人面前，他們的眼睛都瞎了，看不到自己手中的武器對着的是百姓，不管對面是妄加國的百姓，還是覆盆國的百姓，他們在這場戰争中都是無辜的。”

昱橫猛地打了個寒顫，他的内心像是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窟窿，冷的徹骨，痛的錐心，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晴無夜的說法，他是認可的，但想起來還是不知是何滋味。

又是沉默半晌，昱橫神色郁郁，才道：“我想回去了，不想在這裡。”

說完話他就幹脆利索的跳下了馬，退後幾步，仰頭對着馬上的晴無夜道：“你走吧。”

見狀，晴無夜也下了馬，注視着昱橫的眼睛，淡聲道：“你忍心嗎？”

昱橫擡眸看他，眼眶赤紅：“我就是因為不忍心，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妄加國的百姓，覆盆國的百姓，妄加國的兵，覆盆國的兵，我都不想讓他們死，我隻想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活着，這樣不好嗎？”

“你走了，這一切就不發生了嗎？”晴無夜定定的凝視着昱橫，擡步向前，朝着昱橫這邊逼近幾步。

昱橫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兩步，手臂伸直，在自己和晴無夜中間拉出了一段距離，像是攔了一道天塹鴻溝，發狠的道：“我在，這一切就不發生嗎？”

“發生了，但我們還是阻止了，或許我們不能阻止所有事情的發生，但在我們的努力之下還是阻止了一些。”晴無夜見他如此，止步不前，嗓音嘶啞着喊了出來。

昱橫的手臂依舊伸直，沒有往前也沒有退後：“可是呢？”

晴無夜逼近一步，昱橫的手掌就抵在他的胸口，他垂眸看了一會，擡眸和昱橫對視：“可是什麼？”

昱橫收回手，用拳頭用力的砸着自己的胸口，他隻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氣：“可是，我受不了，眼睜睜的看着這些人死，一個又一個，我能救，确實，可我救不了全部，承受着我救了的那些人那麼的看着我，我還要承受看着救不了的那些人，一個個的在我面前死去，。”

晴無夜又逼近一步，昱橫都能從他的眼裡看到自己的臉，一張帶着委屈和不忿的臉，臉上還有對現實無法抗拒的不甘和羞愧。

晴無夜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肩頭，毫不留情的戳到了昱橫的痛處：“你是承受不了你受到的委屈，承受不了他們對你的指指點點，是還是不是？”

“不是！”昱橫本能的想要反駁，一下從晴無夜的雙手中掙脫開來，嘶聲吼道，“我更承受不了，承受不了。”

說着話，昱橫痛苦的彎下了腰，把臉埋在了手掌之中，他的胸口起伏，喉頭滾動，哽咽着道：“我從沙漠裡九死一生的走出來，不是來看那些人死的，你知道嗎，從自己的黑暗裡出來，就想着要看到光明，可我卻還是走進了黑暗，走進了别人的黑暗之中。”

晴無夜半蹲着身體，左手将昱橫的肩頭攏了過來，右手輕柔的撫着他的後背，安慰道：“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把導緻我們的黑暗，他人的黑暗，蓋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那塊烏雲徹底給掀下來。”

昱橫驚愕擡頭，臉上還挂着淚水，晴無夜從未和他說過這些話，他也沒想到晴無夜身為妄加國的将軍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抹了抹臉，卻還是下意識的接了下去：“踩在腳下！”

回到兵營駐地，馬義忠早就在帳篷外候着，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之中尤其明顯，他見到兩人回來，急忙上前：“将軍，軍師來了。”

晴無夜把馬缰繩交給馬義忠，問道：“我知道，他們派人來叫我了？”

“還沒。”馬義忠接過缰繩，“不過，軍師一回來就派了人去清安村。”

晴無夜想起在路上并未見到一兵一卒：“我們沒見到。”

馬義忠指着一個方向：“說抄了一條小路。”

晴無夜下意識的去看昱橫：“竟然還有小路？”

馬義忠眼裡放光，像是偶然發現了一條新大陸：“我偷偷跟了一段路，确實不是我們走的那條路，就是一條小路，通往一座山，我還跟人打聽了，叫秋鹿山。”

昱橫睜大了眼睛，覺得秋鹿山這個名字好生耳熟，很快就想了起來，之前來喝粥的一幫孩子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心中惴惴：“秋鹿山，那些孩子可都在秋鹿山上。”

馬義忠急忙擺手道：“他們并沒上山，而是繞着山下走的，應該是不會發現那些孩子。”

晴無夜思忖片刻，道：“想必他們來也是走的這條路，不過馮若愚派人去清安村幹什麼。”

不等他接下去的話，昱橫道：“當時他身邊就五六個人，遇到韓廣張的副将說有刺客，他們一定不敢久留，當時就此罷休又不甘心，所以就派了人去，就是說明他和韓廣張并不是一條心。”

馬義忠顯然對于官場上的細枝末節，比晴無夜要了解很多，他确定道：“這話說的不假，雖然韓廣張的妹子嫁給了馮若愚，但大舅子和妹夫的關系一直不太好，馮缺也是馮若愚的妻子強行塞進來的，其中原因不太清楚，這次馮缺出了事，那兩人的關系就更加緊張了。”

昱橫想起那位副将的一些反應，确實印證了這一說法，随即問道：“韓廣張的那位副将回來了沒？”

馬義忠那張老實正經的臉上滿是幸災樂禍：“回來了，好像在韓廣張的營帳裡受訓呢。”

昱橫心情稍稍放輕松，輕笑一聲：“一丘之貉，還狗咬狗。”

晴無夜已經換下了黑衣，又是一身白袍，從帳篷裡走了出來：“無痕，你可以回去了，如果你不想回去，也可以睡在這裡。”

聞言，馬義忠笑容滿面的臉轉了過來，看向昱橫，眼裡似乎還藏着一些弱不禁風的狐疑，昱橫搖頭：“算了，我還是走吧，萬一被人看到，總不太好。”

這話仿佛戳中了馬義忠的正經穴，臉上僅存的一些似笑非笑瞬間收斂了個一幹二淨，重回到了那張老實的正直臉。

昱橫心裡很笃定，韓廣張今天肯定沒空點名，他現在回去，肯定不會被發現，不過他沒走幾步，就聽有人禀報：“晴将軍，大帥有事，派我來請您前去商議。”

遠處，随勇似乎在等着人，抽空和一個路過的士兵吹噓：“你可知道，和我一起的。”

那人也是個八卦的人，迅速接話道：“你說的可是無痕？聽說他和晴将軍關系好得很。”

他說完話，左右張望了一下：“他去哪裡了，我好像從下午到現在都沒看到他。”

這話有些誇張，他就是在試探，明明看到傍晚的時候昱橫還在施粥，不過他對昱橫接下來的動向确實不得而知。

随勇卻認可了他的這個說法：“沒錯，他下午就出去了，我們無痕可是做大事的人，武藝高強，人又聰明，他一個人都能幹大事，他應該沒有和晴将軍在一起。”

他把昱橫不着邊際的大大吹噓了一通，當然不想讓晴無夜的光輝掩蓋了昱橫，所以最後加了這麼一句話，雖然他不确定，但還是這麼說了。

那人眼珠轉了轉，湊了過來，又問：“他去幹什麼大事了？”

随勇吹得興起，一時想不出有什麼大事，隻能裝模作樣的冷哼一聲：“這可不能告訴你，天機不可洩露！”

那人從鼻子裡出氣：“不說就不說。”

說完話，他就晃晃悠悠的走了，眼珠子一直在不停的亂轉，像是在憋着什麼不可告人的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