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昱橫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開着門的酒鋪,說是開着,也隻是開着門,酒鋪沒有人,進到裡面,看到了裡面的酒壇沒剩幾個,有也都是空的,幾乎是被洗劫一空,桌椅闆凳雜亂的東倒西歪,還有倒出來的酒漬灑了一地,踩在地上滑膩膩的。
昱橫在這一地狼藉之中,找了有好半天,才在門口櫃台的下面,很深的一處角落裡摸到了兩隻圓滾滾的壇子。
又費力的把壇子扒了出來,除去一隻壇子的封口,一股濃郁的酒香飄了出來,不用湊近聞,昱橫就能确定這酒是好酒,他心道,這酒被店主藏的可真好。
他在衣襟裡摸了摸,囊中羞澀的取出了二十文錢放在櫃台上,心裡打定主意,日後一定要來補齊差價。
走出酒鋪,日頭漸落,昱橫伴着夕陽的餘晖,手裡抱着兩隻圓滾滾的酒壇,聞着一路的酒香,一直壓抑的情緒才稍稍有所緩和。
接着他要找一個人,晴無夜帶的隊伍靠近東城門,于是昱橫就在東城門附近找,不管晴無夜是在休息,還是在城樓上巡邏,必定能看得到晴無夜。
不出所料,昱橫走了一程,不遠處的一扇木門打開,随着嘎吱一聲,昱橫頓住腳步,果真看到晴無夜就站在門口,掃了一眼他懷裡的酒壇,扶着門框問他:“怎麼,要喝酒?”
昱橫挑了挑眉,手指敲了敲壇壁,響起了清脆悅耳的敲擊聲,叮鈴鈴的很好聽,他幽幽的道:“不僅喝酒,還要吃菜,你這有嗎?”
晴無夜朝邊上一讓,昱橫毫不客氣的與他擦身而過,還沒進屋,就聞到了一股飯菜香,欣喜道:“你們還帶着廚子?”
晴無夜也進了屋,随手關上了門:“大部隊才有廚子,我習慣了,自己做的,你要不要嘗嘗。”
說着,他也不等昱橫有所反應,就開了鍋蓋,昱橫放下酒壇,速度之快,就差撲到竈台前,還沒看清,十分由衷的贊賞道:“好香,做了什麼,哇。”
哇字剛出口,昱橫定睛細看,看到了大鍋裡隻有一鍋蔬菜,好像還飄着零星一點肉星,其實不能算有,昱橫頓時大失所望,人依舊趴着竈台,歪頭看晴無夜:“沒有肉啊。”
晴無夜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一塊鹹肉:“這裡有,我稍微割了一點,沒敢多割,隻切了一小塊,切成碎末放進菜裡,就算如此,肉香也能飄香十裡。”
昱橫知道這是别人的家,就算有一大塊肉,自然也是不能随意亂動的,他看到桌案上放了些錢,也一定是晴無夜拿出來留給主人的,算作購買鹹肉的錢。
昱橫先是把窗戶關上,生怕這香味飄出去一星半點,接着他大喇喇的坐在了桌邊,乖乖的等着大廚開飯,将兩隻酒壇子的封口都扒了,瞬間,酒香彌漫了這間小屋。
晴無夜将菜盛在碗裡,端上桌,掃了一眼桌上的酒壇:“這酒價格不低吧。”
昱橫坐的位置面對着窗,他無奈的道:“我倒是想買便宜的,可是酒鋪裡像是被打劫了一樣,酒都被那些人拿走了,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出來的這兩壇酒,也留了些錢,或許還真不夠。”
昱橫說着話,還有些心虛,偷偷的瞄了晴無夜一眼,聲如蚊蠅的道:“我日後補。”
晴無夜将碗放在桌上,又去拿了兩碟小菜,是花生米和鹹菜,這才撩袍落座:“這個是我從患城帶出來的。”
昱橫看着桌上稀稀拉拉的三個菜,想起此時在知府衙門裡,姚自量和韓廣張定是在大吃大喝,大快朵頤,不由的心頭一陣酸楚:“你這個将軍做的,唉!”
晴無夜垂眸看地,臉色不太好看:“百姓的命都保不住,我們就算有錢,也不能浪費。”
昱橫找了兩隻碗擺在兩人面前,将壇中酒倒入碗中,坐了下來,沒有馬上端起,而是定定的看着碗中的酒。
“現在的世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昱橫抽了抽鼻子,他在此時想起了那個叫遙祝的男孩,半晌,他擡起了頭,又像沒事人似的,沖着晴無夜笑了笑,不過這極為勉強的笑容看上去真的很幹澀。
晴無夜并沒有笑,不過看着昱橫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很是無奈:“其實我做将軍的初衷并不是上戰場打仗。”
昱橫不解,斂了笑容:“身為男兒,不應該都抱着一顆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不讓百姓受到傷害的赤子之心嗎?”
晴無夜和昱橫面對面,他背對着窗,看不清窗外的風景,喝了一口酒,悶悶的道:“既然提到了百姓的安危,我們的打仗是什麼樣子,你這一路也看到了。”
昱橫苦笑,手中酒碗輕輕碰了一下晴無夜的碗,也喝了一口酒:“覆盆國的兵一個沒看到,就找到一個小孩,結果他們依然毫不留情,就連孩子都要殺,還要辱其名聲,幸虧有你,他的父母才保住了性命。”
晴無夜冷笑一聲:“遙祝是被毒死的。”
昱橫并不覺得意外:“嗯,是姚戚戚殺的。”
這卻讓晴無夜有些詫異:“她為何要殺一個孩子?”
昱橫手裡端着酒碗并沒放下,搖了搖頭:“不知,不過昱豎看到了,說是姚戚戚殺的,回來沒和我說遙祝是被毒死的,或許他隔得遠,沒看清。”
晴無夜細長的手指摩挲着碗壁:“還記得那包銀針嗎?”
昱橫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嗯,你不也拿了一根嗎?”
晴無夜收回了手,放在桌上:“我覺得遙祝是進了府衙,很可能是聽到了什麼,想用銀針出手,被姚戚戚發現,這才導緻了他慘遭毒手。”
昱橫托腮想了想,關于這個他問過昱豎,昱豎回答他不知道,他能理解,昱豎應該隔得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現在經晴無夜這麼一說,他覺得這種猜測八九不離十。
這麼一來,昱橫又想到了患城相府裡的一幕,覺得姚戚戚這人不簡單:“姚戚戚殺了她五哥姚得志,應該是對她的父親姚自量很有意見,她殺了遙祝,豈不是幫了姚自量,促成了她父親的暴行。”
晴無夜注視着昱橫,眼裡意味深長,沒有說話,白皙的手指平放,有意無意的摩挲着桌面。
昱橫左右各掃了一眼,沒發現其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頰,覺得一切都很正常,疑惑道:“你看什麼?”
晴無夜這才開口,但還是看着昱橫:“看你啊!”
昱橫張口結舌,心裡卻無來由的被什麼撞了一下,不自覺的去摸酒碗,别扭的問:“我有什麼好看的。”
晴無夜這才收了目光,垂眸看地:“你怎麼知道是姚戚戚殺了姚得志?”
昱橫這才想起來了,自己曾經和晴無夜說過沒有進過相府,如果沒進相府,又哪來的知道這驚天秘密。
昱橫無聲的松了口氣,剛才想的那些有的沒的,但還是,算了,他緊繃的肩頭松了下來,突然想起在患城有天晚上昱豎曾帶他去相府的土坡,聽到姚戚戚承認了殺姚得志的事實。
昱橫可以以此作為說辭,但他還是猶豫了,因為他不想騙眼前這個人,于是他緩緩的偏過了頭:“你,還真是,我之前又跟你不熟,這麼大的事情,肯定不會就這麼告訴你,我承認,我進患城的第一天晚上,就進了姚自量的相府,親眼看到姚戚戚殺了姚得志,不過呢,之後一天晚上姚戚戚就在那個土坡上也說過這件事。”
晴無夜的右手敲在桌案上,昱橫雖然心虛,表情又有些僵硬,卻看到晴無夜的手指修長白皙,一下被吸引了視線,看得竟一時出了神,心中疑惑,這哪是一雙常年征戰在外的将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