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橫走到院牆下,熟門熟路的翻牆而出,落地的巷子,正是曾經遇到過那位姚家千金的地方。
他這次想要再去姚家探上一探,在這裡住了已有兩個晚上,今天是第三晚,都沒聽到相府大院裡除了白天吊喪晚上念經,其他再有什麼動靜。
何況今晚和尚念經都沒有了,不過昱橫還是加了十分謹慎,他攀上相府院牆的時候,還是側耳聽了聽,小心謹慎的露出腦袋,雙眼警惕的掃視着這座偌大的院落。
屍體已經全被拖走,隻有磚石小徑上殘留着的暗黑色血迹,還在昭然若揭着那天悲慘的場景。
令人覺得蹊跷的是,樹下和路邊,不管是綠草,還是紅花,盡數都給刨了,幹幹淨淨的,隻剩下光秃秃的黃褐色泥土,泥土顔色卻愈加深了,成了墨黑色,應是被鮮血給浸透了。
昱橫不忍踩上斑斑的血迹,他幾乎是踮着腳尖在小徑上跳躍前行,也正是如此,他的腳下并未發出任何聲音。
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晚聞到的那股味道,鼻子嗅了嗅,發覺今晚好像淡了許多,或者說是沒有了,直接消失在了空氣中,心中覺得奇怪,一時卻弄不清楚,隻能将這事暫且擱下。
不知走到了哪裡,不遠處出現了一簇跳動的燭火,在暗夜之中,像極了那幽冥鬼火,他定睛一看,是側院的一間小屋,屋裡正點着蠟燭,閃着昏黃的燭光。
他并不意外,這府裡應該是還有人住的,姚自量和他那最小的閨女都還活着,估計整座姚府也就此處,算是沒有被殺戮後留下的血腥氣波及。
既然有人,昱橫不便有所打擾,他便輕手輕腳的繞到了屋後,準備沾上口水點開窗棂紙,卻不料這時屋裡有人走了過來。
他立馬縮了脖子,整個人慢慢的沉了下去,他屏氣凝神,仰頭看到窗戶并沒有被推開,卻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些耳熟,正是前天晚上在巷子口聽到的男人聲音,是姚自量在說話。
屋裡不算明亮,姚自量就坐在桌邊,在燭光的映襯下,他的臉愈發難看,沒說别的,一直在嘟嘟囔囔表示自己的不滿:“姚家真是算絕種了,兒子沒留着一個,隻留了一盆潑出去的水。”
昱橫扒着窗台,準備透過窗戶去看,這時有個纖細的影子正巧把他擋住,又是一個眼熟的人,就是那個謊稱自己是男兒身的姚戚戚。
昱橫可不敢小看這位姚家小姐,十七八的年紀已經殺伐果決,毫不留情的殺死了自己的親哥,不過此時的姚戚戚一點都看不出來,隻是垂着腦袋,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發。
她依然是一身男兒裝,但昱橫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聳動,像是在哽咽,還能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
不知為何,昱橫聽得有些心煩氣躁,隻覺腳邊被什麼踢了一腳,頓時吓了一跳,扭頭去看,正正的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他又是一驚,這姚家什麼時候有了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難道這位才是姚自量最小的兒子?
不過昱橫立馬反應過來,這孩子絕對不是姚自量府中的,而是不知何時從外面爬進來的。
說他爬進來,昱橫有憑有據,這孩子一身灰布爛衫,背上胸口都是泥土和草屑,正趴在地上仰頭朝着他看。
還一臉的黑炭和泥土,看不出本來面目,昱橫一陣腦仁疼,這孩子又是哪家的,好大的膽子,鑽進了這座不久前才殺過人的兇宅。
昱橫怕孩子喊出聲,立馬伸出手指抵在唇邊,作噤聲狀,小孩倒也聽話,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是愣愣的看着他。
昱橫這才放下了心,蹑手蹑腳的拉着他一起貓着腰轉到了屋後,卻在此時,重重的摔門聲響起,姚自量氣沖沖的離開了屋子。
屋後也有一扇小窗,窗戶沒有關緊,中間留了條縫,昱橫透過這條窗縫,看到了站在另一頭的姚戚戚,她正抹着臉上的淚水,将門關上,返身坐到了桌邊,身下正是剛才姚自量坐的那張椅子。
姚戚戚靠着椅背,桌上攤着一封信,她卻不在看信,隻是看向前方,像是在想着什麼,神色肅穆且莊重,像是在思考着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她半天沒有動靜,昱橫這邊拉着男孩矮下了身,幾乎是繞着這間屋子走了大半圈,才到了院外。
兩人躲在一座假山後面,昱橫擰眉問男孩:“你是哪裡來的,爹娘呢,你這小孩,好大的膽子,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嗎?”
男孩臉上的污垢太多,昱橫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隻聽到他慢吞吞的一句:“爹,娘,死了。”
昱橫一愣,無聲的抽了口涼氣,神色有些尴尬,右手不知所措的在男孩頭上摸了摸:“哥哥對不起你,不應該問這個。”
男孩咽了一口口水,擡頭看着昱橫,又是慢吞吞的道:“沒事,不過,哥哥,我餓了。”
昱橫歪着頭看他,手從他的腦袋上拿了下來,垂在身側,說:“你不會是想在這裡找東西吃?”
男孩用力的點了點頭,主人似的擡手指着一個方向道:“廚房裡有吃的,雖然都冷了,但能吃,能填飽肚子。”
說着話,男孩站起身來,拉上了昱橫一路朝前走去,昱橫很想知道他到底要拉自己去哪裡,沒料到,男孩還真的帶他去了姚家的夥房。
夥房裡冷鍋冷竈的,竈台上東西不少,已經不新鮮了,應該是被屠殺的那一天,為第二天的飯食準備的食材,他也看到了一些吃剩下的熟食,沒有一點熱氣,整間屋子的空氣都是冷嗖嗖的。
男孩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了竈台前,很不見外的從碗裡抓了個雞腿,雞腿邊沿凝成了凍,閃着微弱的光,他将雞腿擱在嘴裡,大快朵頤的撕扯着上面的雞肉。
昱橫蹲下身,托腮看他,見他吃的美味,不由問道:“你不怕嗎,這府裡還有人。”
男孩兩三口就把那塊雞肉吞下了肚,手裡拿着吃了一半的雞腿,嘴上還殘留着一些肉屑,亮晶晶的,他說:“不怕,他們都不來這裡,就我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