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酒師看起來是個西方人。用蹩腳的英文混雜普通話,推薦她們喝一杯叫“Love Wine”的酒,說是——
今夜飲到胃,兩小時就能fall in love。
黎生生笑得不行,很熟練地搶走調酒師手裡的酒精,灌了一口,酒液順着嘴角淌下來,然後又站在凳子上,極為大方地宣布,
“那就來三杯Love Wine,我請客!”
下來的時候差點絆倒自己。
“兩杯,謝謝。”祈随安對調酒師強調,然後眼疾手快地将黎生生扶住,微微皺起了眉,“你知道服藥期間是禁止酒精的,對吧?”
黎生生癟了癟嘴,原本還想和她争辯些什麼,但看着她不容拒絕的眼神,把話吞了回去,老實巴交地換成一句,“知道。”
幾分鐘之後,調酒師把那兩杯粉色調的“Love Wine”端了上來,語氣友好,“Enjoy!”
祈随安将黎生生扶正,又禮貌對調酒師說了聲謝謝。
“Love Wine。”
舞廳裡正放着缱绻而緩慢的一首粵語歌,女人輕慢的聲線透過其中,飄到祈随安耳邊。她望過去,看到童羨初似笑非笑的側臉。
看來這個女人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不過,童羨初還是相當給黎生生面子,端起來,輕微抿了一口,給出評價,“還不錯,除了這個名字以外。”
祈随安也端起來,稍微抿了一小口酒杯中的淺粉色酒液,入口發甜,有些冰,柔和,一入喉,就以一種刺進來的速度泛上味蕾。
出乎意料,味道還不錯。
偏甜。是這個女人喜歡的。她不動聲色地想。
“喝了就能fall in love!”
黎生生突然大喊一句,然後注意到她們都看過去,吐了一下舌頭。
祈随安皺眉打量着黎生生,“你什麼時候從南梧過來的?”
黎生生咂巴了一下嘴,說,“大概有一周了吧。”
“那你住哪?”
“就……”
黎生生的眼珠子轉來轉去,“朋友這裡啊。”
祈随安很敏銳,“你在這邊有朋友?”
黎生生撇了一下嘴,
“好吧,就住在魚店,有個小房間,老闆讓我打地鋪,其實環境還不錯,隻是沒有空調,稍微有點熱……”
祈随安望着她,不說話。
黎生生聲音弱了下去,
“好吧,其實我爸把我卡都停了,老闆不知道我住在裡面,我上夜班,關了門就來這邊舞廳逛一逛,或者待在裡面。”
祈随安歎一口氣,“你還說你不是離家出走。”
“不是!”黎生生挺着脖子反駁,“本來就不是,他不就是逼我回去嗎,我偏不回去,我偏就要留在這裡,不就是吃點苦嗎,這算什麼,等我領了工資我就有錢租房了,再說了,白天給人撈魚晚上又在舞廳跳跳舞不是很放松嗎——”
說着,又咬緊唇,看向祈随安,“反正我已經十八歲了!不需要你收留我,所以你這次也不能趁我睡着偷偷把我送回去,或者是哄我出去玩結果半路上突然讓我被我爸接走!”
祈随安靜靜看着她,動了動唇,“黎生生。”
“我不聽我不聽!”黎生生捂緊耳朵,轉過身背對着她,“你說再多也沒用!”
說着,就擠開人群開始往舞廳某個方向走。祈随安盯着她,提高音量,
“你去哪兒!”
“上廁所!”
……
看着黎生生步入具有衛生間标識的空間,祈随安才收回視線,又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端起酒杯來,綿軟甜蜜的酒精灌入喉嚨,她好受不少。
對一直注視着她的童羨初笑了一下,
“至少酒還不錯。”
“确實還可以。”童羨初輕慢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朝黎生生離去的方向昂了一下下巴,
“你看起來像她的監護人。”
“監護人?”祈随安笑出聲,“我對她很不留情面?還是對她很心狠手辣?”
“不留情面,心狠手辣?”童羨初打量着她的表情,“這就是祈醫生對監護人這個身份的概括?”
祈随安喝了口酒。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仍舊有些心煩意亂。不過很快又斂起睫毛,盡量不把這種心煩意亂表現出來。
不過……
她還是知道,童羨初在看着她。
觀察她,試圖找出她。
“叮——”
直到吧台上的手機亮了屏,一條短信,沒有保存的陌生号碼,黎生生的表姐。
她垂着睫毛,瞥一眼手機屏幕,沒有點開,又移開視線,仰起喉嚨,将粉色酒液一飲而盡。
而就在她将空酒杯放下來時——
全場燈光突然變換,她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環顧四周,原本激情而輕快的迪斯科音樂被切斷,取而代之,是一首新的旋律,情緒進場柔和,弱拍平穩,節奏感卻十分強烈。
“啪嗒”——
祈随安聽到酒杯被擱置在吧台上的聲音,她詫異擡眼——
熱帶專屬的高溫,淌得到處都是的酒精,霓虹,光影,迅速抽幀路過的舞池人影……她再次聞到了那支香煙的味道。
也看見童羨初的面容隐在其中,影影綽綽,嘴角揚起的笑十分恣意。
女人撚起裙擺,踏上稍微高于地面的舞池,目光似隐在海市蜃樓裡的岩生寶石,不容置辯地,直沖沖地抓住她的視線。
“有興趣嗎?”
她居高臨下,遙遙朝她伸出手。
被黑色絨布手套裹住的柔軟掌心朝上,幾乎觸手可及。是一場邀請,為一場即将到來的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