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第二次了,還隐約夾雜着些尖叫和嘶吼聲。辜嘉甯迅速抽出思緒,跑到診療室外,一邊敲門,一邊有些心急地大聲朝裡面喊,
“祈醫生!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人應答。
而沖撞和尖銳女聲反而愈演愈烈。
辜嘉甯咬了咬牙,撞開門,沖了進去,裡面場景令她出乎意料——
來訪者躲到角落,頭發散亂,表情驚恐,嘴裡還在用幹澀的嗓音反反複複念叨些什麼,但語序十分混亂,無法識别。
而祈随安幾乎是雙腿膝蓋都跪在地上,額發被扯得散落下來,溫和地抱着來訪者,下颌壓在來訪者肩邊,一邊輕輕耳語,一邊拍着來訪者的背。
來訪者的尖叫和重複言語,完全蓋住祈随安的聲音。辜嘉甯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隻能呆呆盯着祈随安的後背——
女人隻穿一件材質細軟的白襯衫,撐在後背的背脊骨頭很細很瘦,看起來像是一本很薄卻很沉的書。襯衫衣領上面沾了些血,深紅,鮮紅,幹濕程度不一緻,造成些色差。
臉上也有,更多的地方是在耳廓,紅色液體緩慢淌落,一滴,一滴,淌下來,蹭下來,蔓延到到下颌,到後頸,到衣領。
她像一幅色彩豔麗的油畫,正在一筆一筆地被填觸。
“祈醫生,你……你流血了。”
辜嘉甯喉頭發緊,這是她第一次面臨這種情況,她往前幾步想要幫忙。
看到來訪者在祈随安懷裡小聲啜泣起來。
她又無措地退回去。
現在應該要怎麼辦?
辜嘉甯不敢開口。
她沒有經驗,這時候隻能聽祈随安的安排。但祈随安沒有給她下達指令,隻是聲線柔和,着力安撫來訪者的情緒。
過了一會,這位來訪者的狀态似乎被安撫下來。
祈随安繃緊的後背稍微放松一些。
然後辜嘉甯看到祈随安轉過臉,那副細質黑框眼鏡鏡架上也沾上不少血。
祈随安卻隔着帶血的鏡片,尤其平和地看向她,
“把這位來訪者帶到休息室休息一下吧,她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辜嘉甯松了口氣,将情緒差不多平靜下來的來訪者安置到休息室,再次回到診療室,沒看到祈随安人影,隻聽到水聲。
似乎是從在裡間清洗室傳來的?
辜嘉甯找過去。
看到祈随安撐在洗手台旁,正微微低頭,清洗眼鏡上的血迹。
似乎是察覺到她過來的動靜,祈随安擡眼看她,臉上帶血,嘴角卻挂笑,“我記得這是你第一次實習?沒有被吓到吧?”
女人淌了血的五官敞在空氣裡,臉上那點小雀斑,像被添了濃墨重彩的顔料,有種格外潮濕靡豔的美。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辜嘉甯還有些恍惚,“這位來訪者是怎麼了?”
祈随安洗好眼鏡,放在台上,又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往下解開衣領兩顆扣子,拿起清水對準自己的傷口,垂頭清洗,
“是一位恐慌症患者。”
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
祈随安瞥到休息室那片杏黃衣角,揉着自己酸麻的肩,端着那杯沒喝完的咖啡,走了兩步,又走回來。
拿上了那束包好的雪滴花。
-
送走第一位來訪者後,沒有第二位來訪者臨時預約找上門來。
祈随安走出診所所在的舊樓,墜滿雨水的雲已經垂到屋頂,灰藍的色調,像是在藏匿一場潮潤的火。
勒港有着所有熱帶海港城市的通病,多雨,高溫。她走了一段路,就感覺自己皮膚外像黏着一層塑料薄膜。
許是天氣太過濕悶,罩在耳廓上的紗布讓她覺得綿而癢。
她扯開紗布,捆緊她的塑料薄膜被撕開了個口子。
擡眼看到個藍色垃圾箱,她把扯下來的鮮血淋漓的紗布扔進去,掏出煙盒。
垂眼,才發現自己踩着張濺滿泥濘的報紙,配圖是一幅畫。
畫上兩張詭異而慘白的臉靠得極近,筆觸淩亂濃烈,神秘而禁忌,被豆大顆的雨水砸出一個一個水洞,能看清上面寫着幾個碩大的字——
【青年畫家Iris……】
剩下一半标題被踩在她的鞋底。她眯起眼,移開腳,絲毫沒有去看完整标題的好奇心。
隻想找到自己的火機。
而這時,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過來,大概是有一點鞋跟的鞋子,有點重,沾着水,一下一下,踏在沾滿水的石闆路上,像飄渺的酒瓶在碰撞。
祈随安指間夾着煙,下午被撞到的肩一動就有鈍痛傳來,此時隻能忍着痛翻找火機。
黃藍街燈的路面積滿水窪,淌着她身後路口一家理發店亮着的霓虹,以及一個停在路口的影子。看得出是個女人,在接電話的女人。
朦朦胧胧間。
女人用鞋跟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地面,笃,笃,笃……
節奏逐漸和遠處鐘樓的鐘聲重疊,顯得有些模糊。
除此之外,女人沒有發出其他聲音,倒是電話裡的聲音時不時飄出來,祈随安聽見了幾個字眼,大概是“找”、“回去”、“勒港”,還有……Iris。
又是Iris。
這座城市人人都在讨論Iris。她想。
祈随安沒有找到火機,也始終沒有聽到女人出聲。
她瞥一眼水窪裡的女人倒影,隔着氤氲着水霧的鏡片,女人的面容和穿着都看不太清,看起來像幅潑在水裡的迷離油畫。
她轉了轉傘柄,擡起步子準備離開,下一秒卻聽到身後傳來“嚓”地一聲——
貌似是火柴刮響的聲音?
她停住腳步,聞到了某種燃燒起來的氣味,類似畫布,顔料和布料混在一起被點燃。
然後她回頭,遙遙火光。
她看到有幅畫裝在一個鐵皮桶裡,被火舌舔舐着吞了進去。
畫布徹底變為灰燼之前,她依稀可以看清,這是那幅她剛剛在報紙上瞥過,價值十九萬的畫——
《愛神與瘋子》。
以及那個面容模糊的女人。
祈随安用傘柄輕戳地面,走到燃燒的鐵桶面前,臉上挂着溫和的微笑,
“你好,方便借個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