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好。
除此之外,他沒有選擇。
再後來,祖母風風火火地出現在他面前:“你爸那混賬東西不要你,你收拾好東西,跟我走。”
他說好。
從善如流地接受,反正早已習慣。
不過他和江墨的關系依然很好。
在和祖母環遊世界的時候,江墨為了讓他不受委屈,給他很多零用錢,三天兩頭關心他,支持他做所有喜歡的事。
江墨常說,他的一生已經被束縛住了,要江未作他的眼睛,去看看這個世界。
“放心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有哥哥給你兜底呢。”
江墨的身體逐漸好起來,除了每日要服用許多藥品,生活和正常人基本沒有區别,偶爾也會出國看看江未。
直到父母去世。
像他們這種家庭,遺囑每年一更新,哪怕如此,江未回去看罷遺囑,才發現他們對江墨的偏頗真是一如既往。
父母竟然早就安排好讓他回來輔助江墨的路途,萬事俱備隻欠他這毫不知情的東風,若非此次意外,他怕是畢業才能得到這猝不及防的通知。
荒唐的是,他竟然覺得這很正常,反正他除了接受,也沒有别的選擇。
勉勵支撐的江墨卻說:“不要盲從,你要做你喜歡的事情,沒關系的,有哥哥給你兜底呢。”
他完全知曉哥哥的意思。
江墨是真的希望他能夠像以往那般,做想做的事情。
然而那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親戚也要來煽風點火,明裡暗裡都在說:
“你哥哥不容易呢,身體不好還一直把你往外推,你不得多幫幫他啊,要不然,父母留下的東西,遲早全是他的呢。”
彼時江未年歲也不過二十出頭,遠不如現今時沉穩冷靜,心中仍五味雜陳,委屈與不屑雜糅。
這麼多年了,早不奢求什麼親情關愛,那是孩提時才會關心的事——他唯一所求,竟是想被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尊重。
所以當沈淮棠也将他往江墨身邊推時,心裡難過如同火山爆發。
為什麼,連她都不在乎他的想法呢?
可心緒平靜後,後悔又逐漸蔓延上來,沈淮棠又不知他家情況,怎能對她發脾氣?
甚至她在無意之中說對一點——他肯定是會為了江墨回國的。
他享受了那麼多年哥哥的好,若是在最艱難的時期對江墨棄之不顧,愧疚感會侵蝕他一輩子。
江未在國内心煩意亂,忙得分身乏術,每日睜眼便是一腦門的官司,連回複信息都要抽空,回夢港島是他這段時間唯一的盼頭——他答應沈淮棠,一同去看流星雨。
他想,等見面以後,再将說來話長的誤會解釋清楚,電話短信裡說得再多,也不如面對面的一個擁抱來得好使。
然而在臨出發前,江未收到手藝工匠的信息,通知他之前訂購的情侶戒指已經做好,詢問是否寄到指定地址。
那是他之前答應沈淮棠的情侶對戒,工期漫長,這會兒終于完工。
江未等不及戒指漂洋過海地郵寄送來,短暫思考後,決定繞路直接去拿戒指,再回夢港島,給沈淮棠送上這驚喜。
臨近登機,他給她打了數個電話,卻無人接聽,隻好短信留言,說有事情晚一天再回夢港島,記得好好吃飯,再睡一晚,醒來就能看到他了。
可當他再次開機,看到沈淮棠的信息時,整個人都僵硬一瞬。
“你到了嗎?”
“為什麼打不通電話,出什麼事了?”
“我在燈塔等你。”
“有事耽擱了?”
“天亮了,我先走了,你看到後打給我。”
江未立刻撥通電話,聽筒裡傳來的卻是無盡的忙音。
他腳步不停,還在用手機一遍遍地撥打,仍打不通,又轉而打給達拉斯,那個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大家都在睡眠之中,自然也無人接聽。
或許此時沈淮棠在睡覺,江未想,可不知為何,冥冥中難以言明的焦慮感幾乎将他吞噬。
抵達夢港島後,他狂奔趕到廢棄燈塔處,遠遠地就看見燈塔已經被圍起來,有安保員正在貼條。
路人在議論紛紛:“有個女孩兒從上面摔下來,流了好多血。”
這句話讓江未在一瞬間瞳孔緊縮,鼓膜跳動,血液都凝固,他匆忙上前詢問道:“那個女孩兒呢?現在在哪裡?”
安保員說:“她的傷勢較為嚴重,已經送出島了。”
整整半個月,江未跑遍夢港島附近的醫院,卻完全無法确定沈淮棠身在何處。
他不知沈淮棠傷情如何,醫院也不可能透露她的個人信息,而每日因為外傷進醫院的患者數不勝數,實在難以精準錨定。
一個人是怎麼能完全人間蒸發的呢?
江未費盡口舌,護士也不肯說一個字。他精疲力盡地從醫院走出來,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忽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他從未如此迷茫過,狼狽得像一隻被丢棄的流浪狗。
當他重新回到夢港島,沈淮棠曾經住過的公寓也已經人去樓空,任何曾經與她有過交往的人,竟都不知她的去向。
江未失魂落魄地回到栖居,剛走進門,二白從沙發上跳下來,圍着他轉了一圈,然後沖出門口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問沈淮棠為什麼沒有回來?
他落寞地蹲下,将小貓抱在懷裡,二白似乎明白他的失落,輕柔地舔舔他眼下的濕潤。
一直以來,江未居無定所,漂泊至今,鮮少有停下來的時候,與祖母在夢港島長住,他也真心實意認為這就是家——這裡有他選擇的家人,溫和的達拉斯,活潑的二白,最重要的是有沈淮棠。
有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子,堅定地需要他,選擇他,喜歡他,跟在他身後,依偎在他懷中,甚至救了他的命,嚷嚷着要跟他結婚……
沒有她的地方,怎麼能叫家呢?
而在一個月後的某天清晨。
江未醒來時,終于收到一條來自沈淮棠的信息。
她說:“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