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電話,沒有信息,杳無音訊。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沈淮棠扶着牆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眼前漆黑,耳鳴目眩,緩了片刻才重新看清。
心底流淌盡酸澀的委屈,她想想卻并不怪江未,相識已久,他不是會無緣無故爽約的人,肯定是有事情耽擱,否則不可能這樣放她一個人。
隻要不是發生意外,其他的理由,她都可以欣然接受。
就這樣,沈淮棠勉強打起精神來,揉揉眼睛,準備先回家再想辦法聯系他。
可就在握着扶手下樓梯時,方輕腳一踩,竟有怪異的聲音吱吱扭扭從底下傳來,她忽覺不對,立馬意識到年久失修的木頭突然碎裂,支撐不住她的體重。
然而她正在病中,身體沉重,躲避的動作也并不似往日靈敏,不過遲一瞬,竟直接往前栽倒,一腳踩空——
從樓梯滾落,沈淮棠連驚叫的聲音都沒有發出,隻覺得渾身劇痛,尤其是頭部,濃稠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天旋地轉之間,她很快失去知覺。
似乎有星星點點的夢境,從漆黑的意識深處無聲浮起,幽暗磷火般四處飄蕩,而後又泡泡似的碎裂。
一層層上湧又散落,消失殆盡,最終唯剩她孤獨漂泊的魂魄,褪去舊殼,朝遠處迷蒙的光源而去。
沈淮棠醒來,指尖微動,耳邊傳來輕微的喧嚣,又如退潮恢複安靜,她頭部鈍痛,思維模糊,不知自己是誰,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去往何方。
以往一切,如同昏迷時周圍的夢境泡泡,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人生被意外截斷,沈淮棠冷肅沉靜地接受事實,長久地凝視病房窗外的樹影雲印,陷入思慮的漩渦。
她總會下意識撫摸無名指,好似那裡應該有一枚戒指。
飛鳥掠過天空,了無痕迹。
病情穩定後,雲姨帶沈淮棠回國。
她重新啟用餘謹送的生日禮物,那部新手機,裡面什麼都沒有,聯系方式唯有雲姨一家。
沈淮棠對舊日記憶好奇,餘謹便找人将原來使用的手機修好,她翻閱時卻覺得很沒意思——信息被清空,相冊裡隻有一些風景照,使用的社交平台寥寥,也沒什麼特别的信息。
餘謹見她郁悶,寬慰道:“你之前在夢港島養病,很久都沒有用過電子設備,像是在過隐士的生活。”
既然如此,沈淮棠興緻全無,于是将舊手機關機,無所謂地丢進儲物箱。
與江未的一切,就這樣隔絕在那一方狹小黑暗的空間裡,塵封雪藏。
至此五年,再沒打開過。
雨聲淅淅瀝瀝,若雲若霧。
沈淮棠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薄毯,偏頭看向江未,她失而複得的愛人。
視線落在他耳廓的紅痣,她不自覺地伸手輕撫,他癢得一躲,正要笑說什麼,卻聽她輕聲道:
“江未,你當時在電話裡說‘為什麼連你也要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當時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的笑容還未綻開,便硬生生停住,收斂成一個沉默的表情。
這一次,江未沉默了很久。
但沈淮棠足夠耐心。
“你記不記得,在涯城時,我跟你提起我的童年。”他終于開口,說的卻是上回他們曠野之行的事情。
“我媽的控制欲特别強,對小孩管教嚴格,甚至在房間裡裝攝像頭。”他回憶道,“我們也沒有去過學校,平日裡甚至鮮少出門,吃穿用度學業也皆是定制。”
沈淮棠颔首。
這麼嚴苛的母親,真的很難忘。
江未習慣性地露出一個漂亮的微笑,眼底卻一絲笑意都無,他平靜地說:
“我媽會這樣,是因為我哥出生的時候就有血液病,醫生說他活不了多久,哪怕救活了,身體也非常虛弱。”
沈淮棠聞言有些驚訝,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聽江未說起這件事情。
他不再笑了,蓦然轉頭定定地朝她看來,眸子裡有她看不懂的怪異神色,那面色陌生冷漠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父母分明是商業聯姻,沒有感情,婚前就談妥離婚的條件。”他神情淡淡,“這樣的背景情況,有第一個孩子便也罷了,但短時間内,竟然生了第二個孩子,這不符合常理。”
江未輕描淡寫地說:“我能出聲,是父母為了采集臍帶血,救我哥哥。”
當然,救哥哥,江未是願意的。
——雖然沒有人問過他。
可難免,他心中的怪異感揮之不去,覺得自己像是哥哥的儲備糧,或是工具人。
若哥哥身體康健,自然沒他什麼事,甚至都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父母對待哥哥江墨,那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偏生這玻璃人兒般的長子,完美遺傳他們的優點,俊美剔透,天資聰穎,一聞千悟,可身體脆弱得不堪一擊,天生血液病,壽命短淺。
就算江未已經出生,他們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江墨身上,甚至在對比之下,有些厭煩這個皮猴兒似的小兒子。
淘氣,活泛,心野。
最難以忍受的是,會帶壞江墨。
小屁孩江未哪裡曉得江墨的病有多嚴重,他隻惋惜于哥哥成日隻能與世隔絕般待在玻璃房内,打針吃藥家常便飯,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因此他極度熱衷于帶江墨出去玩——或者說,把江墨偷出去松快松快,這好心辦壞事,身虛體弱的江墨哪裡扛得住他這麼造,病得理所當然。
所以,這頓打他挨得也是理所當然。
盡管如此,病中的江墨仍會将他護在身後,絕不讓他受一點傷,哪怕對面是他們的親生父母。
父母對江未耳提面命,任何條件下都必須讓着哥哥,一切以哥哥為重,決不能磕着碰着哥哥,也不能影響哥哥……
江未自然與這将偏心擺在明面兒上的父母關系不好,可他并未将此遷怒到江墨頭上,甚至非常喜歡他。
江墨身體最差的時候,甚至要坐輪椅。
他推着哥哥去花園裡散步,捉蝴蝶給哥哥看,滔滔不絕講着小蟲之間的區别,連花草樹木在他眼中都有不同的色彩。
江墨總是淡淡笑着,靜靜聽着,眼裡卻滿是遺憾和向往。
後來,父母離婚。
母親跟江未解釋說:“媽媽不是不要你,可你也知道哥哥的身體,媽媽不放心交給你那不着調的爸,就委屈委屈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