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還沒等亞科夫走進騎士團分部,桑喬已在門口等候他。
“我是叫你去多找幾個會使劍的人。”西班牙來的騎士癱靠在騎士團的門柱,手指煩躁地插進卷曲的短發。“你卻咋呼着找來一千個鞑靼人…”
“他們各個會騎馬射箭,訓練有素,比窮騎士強。”亞科夫擺擺手,叫門外穿棉布袍子的仆人搬進幾個沉甸甸的大箱子。櫃台後,一排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修士們紛紛擡起脖子,追随他們笨拙的腳步——亞科夫在衆人的注視中挨個打開箱蓋——裡面燦爛誘人地堆滿了數不清的金币。它們堅硬又冰冷,可看得在場所有的人都險些流下口水來。
“四萬拜占特,全是新鑄的海伯龍。沒被剪邊,純度也夠。”亞科夫抱起手臂,也靠到柱上。“全換成期票,稱吧。”
桑喬皺起眉頭,“…這是你那尤比烏斯大人的?”
亞科夫點點頭。
“這全是?”
“這才不到一半。”亞科夫不悅地抿起嘴唇,“還一半提前給皇帝交了庫曼傭兵的錢。”
“你們到哪取?阿卡、加沙、還是耶路撒冷?”桑喬頭疼地揉眉心的褶皺,“一下取這樣多的錢,哪取得出來!”
“讓大人去團下的村鎮換成稅吧,這事有先例。”一個修士舉起手持閱讀鏡,端詳手中的賬本,“四萬金币,要是肯分攤成幾年,可以換騎士團下屬鄉鎮的什一稅。分攤得越久,利率越大,隻要那大人願意…”
這基督的修士竟說出和猶太商人一般的話。可亞科夫毫不在乎——他早已習慣了騎士團中精明的氛圍。“沒問題。”他又點點頭,隻簡短道。
桑喬湊到他身邊撞他的肩膀。“你怎麼就替人家做決定?這可是四萬拜占特!”他小聲憤憤道,“再說,你那尤比烏斯大人要在場才能辦這手續。你來辦算什麼?”
“反正你我也是要跟着他去的,你我也是騎士團的騎士。”亞科夫伸手推開他,“期票、協議、還是手續什麼的,直接交給我就好了。還省得麻煩。”
他的西班牙同袍還想駁斥他幾句,可又想不出直中要害的話來。他隻在卷曲的絡腮胡中歎氣,圓潤的腮幫氣得鼓脹。“…我聽說皇帝還要你們自己備船運那些傭兵和馬匹。”他試探着問,“是不是又要花一筆錢?”
“那不算很多。”
“還有船上的補給?糧食、淡水和武器?”
“和給皇帝的軍饷比都是零頭。”亞科夫轉過頭,“你羨慕了?”
他的同袍瞪圓雙眼,被這話氣得連清了好幾聲嗓子。簡樸的聖殿騎士挺起胸膛來,叫胸口的紅色十字狠狠現在亞科夫眼前。“從前我在托萊多時也有,我有什麼好羨慕的?”桑喬移開眼神,翻着白眼瞧房梁上的雕花。可他又立刻伸頭湊回來小聲嘀咕:“你别忘了,多虧了我,你們才做起這香料生意的。”
亞科夫一打量他心虛的樣子,便了然于胸地笑了。
“等到了阿卡,我叫尤比送你一匹駱駝。”他拍拍桑喬的後背,“不算捐獻騎士團的,就給你一個人用。”
桑喬頗為不滿地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屑——可他的嘴角已翹起來了。
血奴沒叫侍從再跟着。他懷揣着一份拟定好的期票協議回到金角灣的别院,等着給舒梅爾過目。明天就是啟程的日子。他策馬走在君士坦丁堡的石闆路上,心想着這也許将是他最後一次仰望這裡迤逦的粉紫色晚霞,不由得感慨萬千,野心勃勃。他想,埃及的晚霞也許不比這更美,可無論多破落寒酸,窮山惡水,那将是他們在這世界上的頭一個隻屬于自己的地方,一個嶄新的起點——亞科夫的心髒每當思量這事時便澎湃地跳,叫血液暢快地沖刷他全身,像飲了烈酒般神清氣爽,心醉神迷。
他的馬停在拐角,望了門前一眼。臨近艦隊出發的日子,那些虧了錢的貴族們也逐個接受現實,不再找人來讨賬。可有些賭性成瘾的貪婪家夥就遭了殃——狄奧斐盧斯·菲拉克托斯,那和尤比年齡相近的金發青年依舊守在門前。太陽神般燦爛俊美的男人肉眼可見地頹靡下去,也再不累贅地穿戴華美的服飾珠寶。跋扈與傲氣從貴族身上褪下,隻餘一個乞丐般可憐的愚蠢之人。
“有多少就還多少吧…”他一見亞科夫的馬,就重複着幾日來說了不知多少遍的話湊上前來。“我妹妹的婚禮沒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