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科夫想起那面精美的威尼斯鏡子。要是他現在照一下,必定能瞧見自己面色憔悴,眼下烏黑。他的心髒砰砰跳,像警鐘似的撞他的胸膛。“你可快點去睡個好覺吧!”舒梅爾催他。“我來幫你守着!”
這提醒了亞科夫。他撿起先前丢在地上那節繩子,按住舒梅爾,繩圈徑直向他手上套。“這是幹什麼?”舒梅爾瞪着眼睛問。
“防止某個見利忘義的猶太人偷了我的東西逃跑。”亞科夫說。他很快打好這結,還将繩子的另一端拴在尤比床頭。
舒梅爾并沒抱怨太久,沒過一會他也靠着牆又睡過去了。亞科夫算算時間,舒梅爾昨晚睡的覺并不比他和尤比多許多。現在他成了這房間裡唯一醒着的人。
他沒去和尤比擠那張破爛的稻草床,而是随便找了個靠近房門的地方躺在地上,鎖子甲也沒敢脫了,長劍擺在胸口抱在懷裡,右手死死握着那柄。他甚至還想戴上頭盔,但那太難受了,不得不摘下來,一起抱在懷裡。
亞科夫驚訝地發現,自己竟難以入睡。他想,一定是這緊繃的神經叫他不得安生。他緊緊閉上眼睛,又覺得自己眉頭和眼皮的肌肉都沒法放松。那些可怕的血窗和藏在馬廄的琳琅的财寶,混着尤比和卡蜜拉的臉輪流在他眼前跳。他又疲憊地睜開眼睛,發現那小窗外太陽斜斜,已經過了午。亞科夫想,他得想點美妙的,方便入睡的東西。他逼着自己重新閉上眼睛。
什麼是好的,是适合做美夢的呢?亞科夫想,現在他是個有錢人,又是個騎士。他的确該享受一番。他想起之前混沌頹廢的一段日子,那時他天天泡在酒館裡,手裡隻要有點錢,要麼給了賭棍,要麼給了酒保,再或者給了妓女。有次運氣好的像上天眷顧,他拿着那筆錢去找窯子裡最漂亮的姑娘。那姑娘也是個斯拉夫人,金發碧眼。她有自己的房間,點着熏香,挂着挂毯。她還是個會做生意的人,腰肢柔軟,情話也好聽。亞科夫騙她,說自己是個羅斯王子,不是奴隸或雇傭兵。姑娘不戳穿他的謊言,摸着他的眉骨捋他的眉毛。“大人,您的眼睛真漂亮,像海上的冰山。”她一邊說這話,一邊摸走亞科夫兜裡的錢。但亞科夫心甘情願給她。
他試圖回憶那姑娘解開他的衣服,□□壓在他身上的感覺。亞科夫舒适得快睡着了。姑娘悄悄地,溫柔地拿走他的頭盔,又輕輕掰開他的鐵手套,挪走他的長劍。然後,那細軟的手繞到他脖子上,找他鎖子甲的皮帶扣。姑娘很聰明,一會便琢磨明白這東西是如何固定在那,成功拆開他的領口,将他胸前和脖子都露出來。一雙冰涼的、尖指甲的手貼到上面,摸他頸間澎湃的血管。
亞科夫忽然驚醒。他發現天已經黑了,小火爐裡的殘火半死不活地燒,在斜房梁上投出猙獰的影子。他低頭去看,一隻屍體一樣冷的吸血鬼正趴在他身上,張着嘴,兩顆銳利的尖牙從口腔裡巧妙地折出來,正閃着寒光,打量他光裸的脖子。
“你怎麼醒了?”尤比立刻按住他的臉,不叫他掙紮。亞科夫看到那雙紅眼睛散發着詭異的紅光,叫他又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他又想閉上眼睛。
“亞科夫,我餓了。我都一整天沒血喝了。”尤比埋進他的頸窩,一個濕潤發冷的東西在舔他的靜脈。“你一天至少要記得喂我一次血。”
亞科夫感到釋然。這是他的職責。他想,尤比是吸血鬼,他當然要喝血了,不然呢?于是,他閉上眼睛,安靜順從地将脖子伸長,讓了大片空間出來。尤比不知在猶豫什麼,半天也沒下嘴。他在那裡來回地嗅,最終選定地方,讓尖牙抵在那裡。
像針尖紮破紙似的,隻輕輕地一下咬合,兩顆銳利的牙就闖進亞科夫的血管。亞科夫覺得有一點疼,但更多的是愉悅與親密,叫他想起處女的新婚之夜。尤比的嘴唇嚴密地蓋在那,從兩顆小洞裡熟練地啜飲。體溫随着血液流進他口中,讓亞科夫有一種寒冷的錯覺。他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害羞。那像是把身心都托付給主人的,一種奉獻的快樂,一種被奴役的幸福…
腦海裡警鐘大響,一片狼藉。亞科夫第二次驚醒了。兩顆牙嵌進的地方像生鏽的鐵釘生生捅進去,疼得他牙關打顫。他抓住尤比的肩膀,不顧一切地推出去。吸血鬼的尖牙沒來得及縮,給他的脖子劃出一大道傷口。亞科夫捂住那裡,血流出來,但幸好傷口不深。
“你真是瘋了!不要命了!”尤比捂着嘴,吐出一口血。“天呐,真難喝。你非叫自己的血這麼難喝嗎?我從沒喝過這麼難喝的血…”
亞科夫想,我的血很難喝?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感到失落又慶幸。“你對我做了什麼?”他咄咄逼問。
“我隻是試圖讓你好受點,讓你的血好喝些!”尤比瞥了一眼床頭耷拉着腦袋的舒梅爾。那猶太人看上去沒被吵醒,正大張着嘴淌口水。尤比又壓低聲音嘟囔道:“人高興的時候血就好喝,痛苦的時候血就難喝。”
“所以我不止要給你血,我還要自願地、高興地給你血?”亞科夫感到一陣荒唐。極度的氣憤叫他想發笑。“憑什麼?”
“不憑什麼!你隻要乖乖躺下,别打斷我,别掙紮,就能好好享受了!是你自己非不幹,非要反抗!”尤比梗着脖子與他辯論。“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樣的血奴,别的血奴都争着搶着做的事情,你非不要!”
亞科夫平生最恨這套說辭。他站起身,氣得怒目圓瞪,在隐約的火光裡像個可怖的惡鬼,像堵長滿尖刺的高牆。尤比被他吓到了,氣勢全無,卻非得擡着頭硬生生與他對峙,毫不覺得自己無理。“你怎麼敢這樣對我!”他聲音發顫,嘴唇發抖。“不喝你的血,我又能喝誰的呢!”
“你幹嘛不把他也變成血奴?”亞科夫指着舒梅爾說。他的餘光看到那猶太人吓得渾身一抖,但依舊緊閉着眼睛,努力假裝打鼾。“比起我來,他一定更願意照顧你的吃喝拉撒,還能體貼入微,是不是?也省得我需要‘争搶’這種伺候你的殊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