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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落地上海,停在陸家的别墅草坪。
陸嶼從直升機上下來,踩到堅硬的地面,看見熟悉的建築,他才恍若隔世。
前段日子,他隻是做了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陸老爺子正坐在草坪的亭子裡,手裡拿着一份文件,見到陸嶼,他把文件擱在腿上。
陸政霖推推老花鏡,擡眼看着陸嶼,并不說話,然而多年的身居高位讓他不怒自威。
陸嶼走到亭子下,沖陸政霖微微點頭:“爺爺。”
陸政霖應了一聲,等着他的後文。
可陸嶼沒再說話,轉身走進了别墅大門,然後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陸老爺子差點把文件扔到地上。可是他還是忍住了。他孫子平時沒什麼表情,碰見了事情也不會表露出來。可今天不一樣,這孩子給人的感覺一下子沉了下來,朝夕相處的人能讀出他的眉眼裡的壓抑。
陸政霖眯起眼睛,擡手招呼劉管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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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陸政霖之後也沒有再提起這件事,當它沒發生一樣,仍然安排陸嶼去公司實習。
陸嶼也知道他的行為給公司帶去了很大的損失,于是盡量不再回想那個人和那些事,在公司努力工作。
陸老爺子安排他從基層技術工作開始做起,早上七點上班,他總是提前半小時到崗,而且每天都自覺加班到晚上十點。
陸老爺子沒有和公司的人說明陸嶼的身世,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公司新招的“不要命”實習生。
陸政霖悄悄打聽陸嶼在崗位的表現,聽到的都是一水的誇獎,部門領導和同事都對這個長得好看又努力工作的實習生贊不絕口。
陸嶼把他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很滿,工作、預習大學課程,他甚至報名了周末的格鬥訓練班。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可是一閑下來,他還是會想起那雙眼睛,會想,他現在在做什麼。
是在帶着其他旅客旅遊,還是在二手書店看書,或者是在吉娅餐館幫忙?
可是他随後又會強迫自己回想最後一天的場景,和阿洋說的那些話。
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仍對一個騙子念念不忘。陸嶼想:我應該恨他的。
不久陸嶼就開學了,踏進大學校園,也并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或者是逃離家庭的解脫。他隻是,
覺得無聊。
那些社團很無聊,幼稚的同齡人很無聊,已經學過的課程也很無聊。
那天,陸嶼走過學校的林蔭大道,丁達爾效應引起許多學生的駐足,甚至很多人都拿出手機拍照。可他隻是向前走。
忽然,他也頓住了腳步。
前方有個男生,背影很眼熟,穿着白色的襯衫,小麥色皮膚,發型也和他記憶中的人很像。
陸嶼的視線緊緊黏在那個男生身上,甚至略微昂着臉,想要越過人群,看清他的臉。
可沒等他看清,擁擠停滞的人群一瞬間又流動起來了。白襯衫的男生被推搡着向前走了兩步。
不是阿洋。
甚至不用看臉,陸嶼就知道不是阿洋。他曾經偷偷凝望過那個人的背影千遍萬遍,那個人走路的姿勢已經被他刻進了心裡。
阿洋從不這樣端正地走路,他走路總是走得很快,手會小幅晃動,大步流星,潇灑又痞氣。
陸嶼淡淡地收回視線,垂下眼睛,掩蓋住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就算是他,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上去打聲招呼,說句好久不見嗎?
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放在衣兜裡的手機叮了一聲,提示有新消息。
陸嶼點亮手機屏幕,是他爺爺的信息,說讓他周末去公司一趟。
陸嶼回了一個“好”字。
他退回到微信主頁面時,無意瞥見了置頂的那隻招财貓。
手指在空中懸浮停住了一瞬後,他把置頂取消了。
反正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不要懷抱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而,此後他每次看見和阿洋背影有點相似的人,還是會忍不住出神,盯着對方求證。
課堂上教授點名,叫到名字有“洋”字的同學,他都會看向那個同學。隻因為阿洋以前說過的那一句虛無缥缈的話,說他也許會來留學。
是因為太憎惡他的欺騙,所以才會這樣,陸嶼想。
陸嶼大三那年,以優異的成績保研了。可他放棄了讀研的機會,選擇回自家公司工作。
大學和初高中不一樣,同學之間的關系沒那麼親密,談戀愛也不像以前那麼純粹真誠。初高中的時候早戀,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發現了。而大學流行快餐式戀愛,喜歡誰,大多光明正大地跟人告白,在一起了固然好,沒在一起也沒關系,反正感情不深。
所以陸嶼大學期間收到了不少暗示和明示。可他隻是委婉拒絕。
大三他提前修完所有課程,離開學校的那一天,是告白的高峰期。
很多人,甚至還有男生,跟他說,很喜歡他。
陸嶼内心沒有一點波瀾。他看着那些羞澀臉紅,吐露着動人情話的同齡人,隻會想到:他以前和阿洋哥說喜歡他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嗎?和這些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嗎?
可是除了自己,人不能和任何人感同身受,他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他隻知道,那年的冬天格外冷,霧氣籠罩了整個城市,仿佛永遠不會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