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見我如此反應,也不敢再讓我們二人留在此地瞎胡鬧,連忙朝着阙先生擺手,“孩子,中元節要到了,少不了會有些人覺得不吉利,你還是别在那上邊呆着了。”
阙先生看了老頭一眼,有些不甘心地從戲台上跳了下來。
我有些害怕,又後退了幾步,始終與阙先生保持着距離,想起白日裡在博物館裡看見的戲服,更加确定了那個夢的真實性。
曾經,在很多很多年前,阙先生曾穿着那身戲服在此地亮過相。
我環顧了四周,發現柱台上朱紅色的油漆已經剝落,露出了裡面木質的紋理,而台上的幕布也變得暗淡無光,可在那個夢裡,這裡明明人聲鼎沸,是個絕對熱鬧的華貴地界,一切都變得如此荒涼,冷清破敗,這才使得我方才進來時沒有立即認出這。
“我來過這。”我的聲音在這空曠寂靜的戲院裡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阙先生和老頭都驚訝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你确定?”阙先生問道。
我用力地點點頭,“我确定,我不僅來過這,我還在這台上見過你!”我伸出手指向阙先生,眼神裡盡是肯定。
老頭在一旁目瞪口呆,“孩子,你可别瞎說,自打解放以來,這戲台子可就沒再開過箱,你才多大啊!”
我目光堅定,絲毫沒有動搖,“我沒有瞎說,阙先生,你敢說在這之前,你從沒來過這兒?”
阙先生對上我的視線,神色複雜,我們二人就這般僵持在原地。
阙先生深吸了一口氣,道:“正如這位老先生所說,自解放以來,此地就再無開放過,你說你曾在這戲台上見過我,那你說說,什麼時候?”
老頭也湊了過來,等着我的回答。
我幾乎是沒有考慮便給了答複,“昨日夜裡,夢中見的!”
阙先生和老頭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莫不是在說笑?一個夢而已,怎能當真?”老頭皺着眉頭說道,“姑娘啊,你真是差點吓壞我這個老頭子了,馬上就要中元節了,你别這樣。”
阙先生搖搖頭,歎了口氣背着手離開了這個戲台,我與他擦肩而過,此時倒顯得我莫名其妙,老頭也開始在一旁勸着我離開。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不甘,我追了上去,問道:“老爺爺,剛才我聽說這戲台上死過人,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老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阙先生的背影,歎了口氣,“我也知道的不太清楚,還是早些年聽上一輩的老人說的。”
我急切地追問:“那您總該知道一些吧?哪怕一點點也好。”
老頭皺着眉頭,努力回憶着:“民國時期,曾有一位從北平紅過來的旦角兒,按一般情況來說,成角都是一紅紅一對,連帶着搭檔都是一飛沖天,缺一不可,可這位角兒不一般,單特孑立就紅了他一人,戲班就抓住了時機,為他開了個巡演,咱這蘇州就是巡演末場。”
我聽得入神,迫不及待地問道:“然後呢?”
老頭頓了頓,接着說道:“那場戲啊,可謂是萬人空巷,票早就賣得一張不剩,當天人擠人堆,阿貓阿狗都想着來湊個熱鬧,直到最後大戲都唱完了,演員開始返場了,劇場才放開了門,門沿子都差點叫人給踏壞了,可人一多,事兒就把控不住了。”老頭說着,就從一旁端起來茶杯,吹了吹裡面的茶葉,抿了一口。
我瞪大了眼睛,緊張地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哎呀!老爺爺您就别賣關子了。”
“好好好,”老頭點頭道:“返場的時候,這位角兒出來了,問底下觀衆想要看什麼,觀衆異口同聲說想要看他的拿手好戲,也就是《貴妃醉酒》的卧魚聞花和銜杯下腰,這位角兒就應了,表演了這麼一小段,本來馬上就要結束了,可誰知道那名角唱着唱着,突然就倒了,血從他嘴裡大口大口地湧出來,把那身戲服都染紅了,七竅流血,當場暴斃而亡。”
我聽得心驚肉跳,“七竅流血?好端端的人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中毒啊!”老頭壓着聲音。
我有些難以置信,“中毒?誰會下這樣的毒手?”
老頭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有人說是同行嫉妒,也有人說是得罪了什麼權貴。”
這時,阙先生插話道:“也有可能是他本就該死。”
我忍不住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閻王的命簿又不在你手裡,你怎麼就知道他該死?”
阙先生臉色一沉,緩緩走到我面前,以一種及其壓抑的氣氛俯視着我,“1931年,日本開始侵略我國領土,有人連命都保不住,但有人卻為了博美一笑豪擲千金。”
我被他的氣勢鎮住,一時語塞。
老頭在一旁歎了口氣,“唉,那個年代,也是處處悲。”
阙先生聲音愈發低沉,“在國家有難之際,他隻顧自己享樂,戲子誤國,難道不該死?”
我被他的話震住,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老頭在一旁神色凝重,思考半天後又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當年說是什麼……名伶死于貴妃同命,想必就是因為這個,老話常說“戲子誤國、紅顔禍水”,這楊貴妃當年不也是因為這個,所以才被大臣們上奏處死嗎?”
我有些惋惜,心裡想着若不是他生錯了年代,定是要風光一輩子的,緊忙問老頭:“那他叫什麼名字?後來呢?”
“叫什麼我真不知道,”老頭仰頭沉思了半天,“後來就沒什麼了,聽說戲班把他的屍體就近埋了以後,就打道回北平了,因為有太多人見過他當場死不瞑目的樣子,所以這戲園子漸漸也就荒廢了,他死後一年,日本人就徹底打進來了,這兒就更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