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方才停。

天空陰沉中帶着厚重的濕潤。

飯廳中四個角落伫立纏枝落地燈，驅走廳中暗淡。

楚雲江替代清合伺候霍司晟用飯，說是伺候其實也不用幹什麼。不需要喂飯，不需要添菜，也不需要提醒食不過三···

他與小栗子還有另外幾名太監站在一旁當背景闆，恭謹而面無表情。

飯廳裡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飯桌上擺着十來樣精緻的菜，升起氤氲霧氣，香味盈溢。

然而，霍司晟吃的速度慢而優雅，一炷香過去，連半碗飯都沒吃完，似乎飯菜做得味道平平，他食欲欠佳。但，楚雲江知道這桌飯菜香味撲鼻乃是人間絕味，他平日裡吃的那些東西，跟這一比簡直是豬食。

“咕噜。”

肚子裡的饑餓拍打胃壁，在安靜的環境裡發出明顯的聲音。

這聲音令霍司晟不悅皺眉，擡眼看向楚雲江。楚雲江心微微發緊，完，又有人要挨罰了。

來伺候之前，他已吃過糕點墊肚子，他很饞嘴，但并不會肚子咕噜喊。他尋找聲音的方向，擡起視線看向小栗子，小栗子局促的上前一步行禮：

“陛下恕罪。”

霍司晟放下手中的筷子：“下去。”

小栗子繃着脊背，惶恐道：“是。”

楚雲江以為霍司晟又會罰小栗子俸祿，或者罰闆子，沒想到他隻是簡單讓人出去。倒讓楚雲江發覺，霍司晟雖然古闆，卻也不是完全的冷心冷血。

心中印象有所改觀。

他站在霍司晟的斜對面位置，身旁便是燈台，柔黃的燈輕輕撒在一側，照亮他半邊身子。在旁人看來，那雙愛笑的桃花眼變得古井無波，散發老成腐朽味，偏偏又是少年的面孔。

于是變得非常違和，好像一顆鮮嫩的桃子，偏偏弄了些臭泥漿在上面。

他目不斜視望着對面桌的牆壁，可，偶爾洩在飯食上的目光，和微微滑動的喉頭，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想吃。

霍司晟上翹的嘴角微微抿住，沉聲道：“李念，試菜。”

所謂試菜，是指替陛下嘗味道，品鑒飯食。

方才還被臭泥濘糊住的鮮桃子，在得到這句話後，泥濘沖洗一條縫，露出原本的鮮香。楚雲江克制着的眼睛發出亮光：

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他走到霍司晟身側，眼睛在黃焖魚翅上逗留一小會，飛快的挪開。恢複恭謹沉悶，好像剛剛裂開的縫隙又合上了：“遵命。”

霍司晟拿起一雙新筷子和一隻新碗，夾了一束魚翅。楚雲江悄不可聞的吞了吞喉頭，不會是要給他吃的吧。

當魚翅遞到嘴邊的時候，他張開嘴巴，叼住了魚翅。

鮮滑爽口的魚翅進入口腔，滑入食管。魚翅處理得非常好，沒有一點腥味，太美味了。

他肚子裡的蟄伏的饞蟲得到投喂後更加喧鬧起來，瘋狂的叫嚣還要吃：“禀陛下，魚翅嫩滑。”

一般試菜，隻能試吃一口。

否則，你都吃完了，陛下吃什麼呢？

楚雲江非常有原則的挪開視線，等待下一盤菜。

霍司晟的目光在楚雲江臉上掃過幾圈，似有所思，他再次夾住一筷子魚翅，遞在半空。楚雲江自然不會拒絕，又吃了一口，評價道：“彈軟不沾牙。”

兩口魚翅遠遠不足以喂飽饞蟲，反而讓它們更加鬧騰了。楚雲江暗道，以後他當上皇帝，天天要上一盤魚翅吃，吃到飽，吃到膩。

邊這麼想着，邊看到霍司晟又夾了一次魚翅。這一次楚雲江更為堅定的挪開目光，因為，第三口絕對輪不到她。

但，魚翅與他距離越來越近了，停在眼前，便不動了。好像是給他的，緊盯着魚翅的楚雲江，聞着味道，心裡升起點點焦急，到底給還是不給啊？

主動去吃有點不守規矩，霍司晟不會發怒吧。

又等了一會，他翻開眼皮看向霍司晟，霍司晟也正在看他，看向他的目光裡有着說不出的縱容，他眼珠子轉動半圈，彎腰一口叼住了魚翅。

他後知後覺發現，霍司晟好像是在以試菜的名義故意喂他吃魚翅！

楚雲江感覺哪裡怪怪的，難道是看在他是烈屬的份上優待他。

有可能嗎？

有可能吧。

既如此，他便不客氣了，他彎彎眼眉，眼底含着星芒，他讨喜道：“陛下，奴才愚鈍，剛剛那口沒嘗準，能否再嘗一口。”

少年的笑，讓他身上那股子腐朽味裂開，變成了光光點點，落進霍司晟幽深的眼眸。

一會，霍司晟闆闆臉道：“食不過三。”

楚雲江的笑僵住，垮下來。

桌面上還有好些菜，楚雲江一一試過，有喜歡吃的，像鹿筋，鳳舌，霍司晟便會多喂幾口。

不喜歡吃的，像雞雜，狗肉這些，霍司晟便隻給一口作罷。

一番試菜下來，楚雲江吃了個飽。

天色漸暗，霍司晟放下碗筷，擺擺手宣布撤席，衆太監上前靜默而有條不紊，端走碗筷。

太監們出去後，禦膳房的師傅們便走了進來，聆聽訓誡：

“魚翅、鹿筋、鳳舌上佳，賞。”

師傅們高興謝恩，陛下來獵宮這麼久，頭次給賞賜。平日吃過飯後，便會讓他們跟着太監們一起離開。

“謝陛下。”

“謝李侍衛。”

猛然被感謝，楚雲江摸不着頭腦：

謝他做什麼？！

跟他有什麼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