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他一而再再而三戲弄的宋律鼓起勇氣,小心地開口,“如果我不想破解或者拒絕呢……?”
“……”
身經百戰的将軍沒想到會受到來自這位腼腆害羞的外星人“回擊”,一時也張口結舌,諧音遲鈍。他笨拙的反應也反過來逗笑了宋律,發出了一陣緊張的笑聲。跟這些喜歡調情的外星人相處就像跳一場探戈,雖然她既不會探戈也不會調情,但也不代表她會一直不主動進攻——當然,是确定對面的外星人不會惱羞成怒把她抛下船的前提下:“我可以,嗯,像上次那樣再把這個飛船開回去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費佐着實沒料到她這次會如此主動,諧音喜出望外,但主聲還是保持了冷靜和禮貌:“我當然很樂意,但是,你确定你現在的狀态适合……?”
“為什麼這麼問?你開飛船都需要脫褲子嗎?”
短促激烈地哨笛從被她戳中笑點的塔克提斯船長上聲骨裡爆發而出。看着笑得伏在方向盤的費佐,盡管不懂為啥這對他來說那麼好笑,宋律還是感到了一陣滿足和自豪,覺得自己的外星社交經驗提升了一大截,腰闆子都挺直了不少。
但當他們走下穿梭機,即将通過鍊接港從奎斯的房間返回她的艙室時,宋律剛升起的社交自信又迅速萎靡了下去:她還沒做好同時面對奎斯和奎斯他爸的談話準備。剛剛和費佐的聊天已經快要将她的社交電池透支了,她不确定接下來自己有能力處理這個難度級别的對話。
幸運的是,奎斯并沒有在他自己的房間裡,這讓宋律長舒了一口氣。但突然把她拉到身後護住的塔克裡軍人嚴肅神态又讓她陡然心緊:“怎、怎麼了?”
“等等。”重新戴上了紫色作戰面罩的塔克提斯船長看着上面顯示的信号點,面色凝重,“莫伊娜醫療官在你房間門口,我想等她走了再進去。”
“……”
緊緊捏着他袖口的宋律本以為又出現了類似于軍變或外星機器人入侵的特殊情況而緊張萬分,卻沒想到這位塔克裡船長說出口的理由會那麼接地氣甚至孩子氣,巨大的落差讓她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怎麼了,你難道不覺得莫伊娜醫療官很可怕嗎?”明知故問的費佐努力闆着臉,好讓這個小笑話的效果更強一點,以在幽默上扳回一局。
而不管門這邊的塔克提斯和宋律怎麼情投意合氣氛正好,門另一邊的塔克提斯已經要被莫伊娜充滿壓迫感的諧音和沙法爾的凄慘呼救折磨得耳膜退化了。
也實在聽不下自己學徒丢面子的哀哀求救,莫伊娜終歸放過了年輕的塔克提斯,隻是留下一句“如果你見到宋律就立即讓她到主治療區”便悻悻離去。沒給奎斯喘息的機會,從突然滑開的房間隔離門裡探出半個身子的塔克提斯将軍就把他吓了一大跳:“莫伊娜醫療官走了嗎?”
“我是不是聽到有人在呼救?”宋律也跟在費佐身邊探出半個身子。
“父親!宋律!我……”局促地把沒戴手套的手爪背在身後,沒想到她會和自己父親一起回來的新星期塔克裡人看着瞬間面色爆紅隻敢從手指縫裡打量自己的人類,内心懊惱着應該至少把手套戴上的,“我房間裡沒有打印系統,所以……”
“牆壁裡面回音太嚴重,我聽不見你們,你們還在嗎?我覺得我快要得幽閉恐懼症了,能不能先來救救我啊——”
“——沙法爾是來修宋律浴室水管的,不過被卡住了。”
挑高眉闆的塔克提斯船長對他的解釋奏出懷疑的音符,實在想不出别的解釋的奎斯也隻得梗着聲骨回以一聲強調真實性的諧音,然後眼睜睜地看着擔憂的宋律聞言疾沖進浴室。而他的父親,偉大的塔克提斯将軍,也在投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走進了浴室。
要是說奎斯沒有考慮過抛下沙法爾逃回房間鎖門這個選項,那就太虛僞了。但最終,他還是沒有抛棄自己新結識的奧諾朋友,咬牙進入容納了4個人已經略顯緊湊的浴室,試着至少支開跪在奧諾人曲起的腿間的宋律:“這、這裡交給别人就好,剛剛莫伊娜醫療官叮囑我要趕緊帶你去醫療區。沙法爾他會沒事的。”
“但……”手剛放上掙紮的蛇人裸露的腰腹,将他安撫下來的宋律明顯有些猶豫。
背手旁觀的“别人”——費佐·塔克提斯哼着半真半假的遲疑音節:“是的,我可以幫忙。但是,我想先确認一點:他的褲子不會碰到我的手就裂開吧?”
“什麼?不——”奎斯的尾音在宋律試探着碰上沙法爾黑色緊身褲腰帶的瞬間弱化,然後于緊身褲迅速崩解成布條的場面裡尴尬地接道,“不……應該呀……?可能是我打印時的選材出錯了……?”
含着咕咕的喉音,費佐躬身在卡住奧諾實習生的擋闆上一層用力一敲,将另一個隔闆也取了下來,解放出驚魂甫定的沙法爾。
這位不明情況的年輕奧諾人看看捂臉的奎斯,又看看情緒難辨地俯視着自己的塔克提斯船長,最後把視線投向了跪坐在自己腿間的宋律。這位望天對手指吹着不成功的口哨的外星人是所有在場人士裡沙法爾最熟悉也最親近的,所以他悄悄向她确認道:“我們這是要四人行嗎?和塔克提斯船長一起?”
“四……四人啥?!”宋律使勁拍着脖子上的翻譯器,希望是它翻譯錯誤了。
“哦,所謂‘四人行’就是指……”
諧音的轟鳴打斷了沙法爾好心的解釋,讓他和奎斯一起害怕地往宋律的方向躲了躲。因為自己下聲骨爆發的笑聲過于洪亮,慣例性地被其他人誤解的費佐本已習慣,卻對上了人類鼓勵他表達自己的目光和手勢。為不打擊她的積極性,都已經到了矮星期的塔克裡船長隻得無可奈何地順着她的意思,對兩個處于新星期的小年輕開口解釋:“不用拘謹,這是我在笑,并沒有生氣。以及,這不會是個四人行。先不提宋律目前的身體狀态,她現在也要按照莫伊娜醫療官的囑咐去醫療區,而且至少需要一個人帶着去。如果你們留下的那一位有興趣,我不介……”
“我帶宋律去醫療區!”“我我我是宋律的責任醫師的助手,我也要去!”
目送兩個年輕人扛着宋律奪門而出——當然有記住拿上他們早就打印好但之前就是不穿的正常衣服,費佐對不斷回頭看自己的宋律用她們種族的禮儀擺擺手作為道别,然後低頭看看這浴室的滿地狼藉,想着閑着也是閑着,幹脆蹲身着手把被沙法爾撬開的隔闆一塊塊給拼了回去。
……
被倆外星人火急火燎地帶到醫療區的宋律本以為又是要對她身上的修克斯做剝離或抑制處理,但他們這次需要的并不是這些,而是讓她躺進一個休眠倉。
據莫伊娜所說,這是因為他們進行宇宙長途跳躍的過程會對各種族的生理造成不同影響,比如繁殖期紊亂等。因為對人類身體的了解缺乏,他們不确定這會不會對正處于生理期并同時被修克斯寄生的她造成嚴重負面影響,所以需要她進入休眠倉,将現有身體情況固定住,進入保護性的超睡眠狀态。
盡管她說得好像很愧對宋律,但對宋律來說感覺就隻是睡了個午覺而已,唯一有些不舒服的是她感覺還沒睡夠就被拉了起來。她迷迷糊糊地拖着半夢半醒腳步洗漱沖澡套上衣服和眼鏡,直到跟費佐和莫伊娜坐上一艘封閉式穿梭機,宋律才想起該問一句:“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我們現在停靠在艾涅瑪斯空間站進行補給休整。空間站的管理者,貝裡斯王子阿奎拉則希望我們在第一時間和你一起拜訪他。”
——媽呀大官啊這是。聞言陡然清醒的宋律頭冒冷汗,先對着黑色車窗把自己炸毛的頭發一番整理,又在下車站進電梯裡後一刻不停地檢查身上由醫療袍改成的白色長裙有沒有哪裡沾到洩露的血點。
——早知道應該跟他們說好生理期不穿白色衣服的。懊惱地在内心自責着,已經開始打退堂鼓的宋律忐忑不安地向饒有興趣地觀察着她窸窸窣窣的小動作的兩位外星人開口:“那、那個啥,我沒有見過那麼大的官——我是說,職位那麼高的人。我沒準備好又不懂你們的禮儀,萬一哪裡有冒犯就不好。要不我還是回……”
電梯門在這一刻打開,掐斷了宋律的話,也讓她下巴落了地。門外并非她所想的皇室大廳,而是一個缭繞着氤氲熱氣的大型浴池。數位貝裡斯人在池中以各異的風格鳴唱着合奏曲,觸肢嬉鬧般糾纏牽拉着,而位于被争奪的主位的則是一位白色的貝裡斯男性——想必他便是之前費佐口中那位阿奎拉王子。
注意到了他們的到來,他用環繞在房間裡的以太旋流傳聲道:“啊,請稍等,我想這邊很快便能結束了。”
而直勾勾地注視着白色貝裡斯人的宋律根本沒注意他到底說了什麼,費佐和莫伊娜又是怎麼回複的,因為那真的是她見過的最美的貝裡斯男性:比其他貝裡斯甚至塔克裡人更大的體型并沒有讓這個貝裡斯人看着更為笨重,相反,他回應環繞在身邊的貝裡斯人的動作優美又靈巧;纖長結實的觸肢和其他人的觸手盤繞又拆解,奏出旖旎婉轉的弦音;而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皮膚外膜,有如彩色寶石一般的斑紋随着他的動作在外膜上閃爍浮現又消失,快速地而短暫地折射出各色耀光。
然而有些令宋律不解的是,除了這些閃現的彩色斑紋外,他整體皮膚依舊呈現着透白色,在特定的角度和光照下,她甚至覺得他看着有些透明。但根據她薄弱的外星人生理知識,貝裡斯人基本隻會在繁殖期時有欲望,期間他們的皮膚外膜會變粉,這也是為什麼這裡聚集在水池裡的貝裡斯人都或多或少地帶着大面積的粉色。但唯獨位于中心的阿奎拉王子,他的外黏膜沒有變粉,也沒有顯示出代表其他情緒的色彩,隻是一直保持着刺眼的潔白。
深邃的粉紫色眼睛突然穿過人群和宋律的鏡片,撞上了她已經有些冒犯的探索目光,讓宋律下意識低頭躲避,而被白色的貝裡斯人引導的合鳴則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變奏。側身對兩個貝裡斯人說了些什麼,貝裡斯王子的凝視依舊放在局促不安的新種族外星人身上。得到指示的兩人輕笑了幾聲便退開身子潛入了藍紫色的水面下,等他們再次浮出水面時,已是到了距離他們最近的水邊。
他們看了看莫伊娜臉上代表默欲期的銀白色面紋塗色,禮貌地對她唱了一聲問候,便轉身向費佐和宋律:“你們看起來有些困惑,小小的壓力就像藏在貝殼裡的細沙,或許它們今後會變成圓潤的珍珠,但這時依舊讓你不适疼痛。”橘粉色的女性貝裡斯人撐起自己,優雅地斜坐在池緣。
“何不讓我們來幫忙?我們的觸手會深入你每一個空隙,将那些小小的沙礫用甜蜜包裹,讓它們今後也不會成為你的煩擾。”褐粉的男性貝裡斯人則趴在岸邊,擡眼望着高大的塔克裡人和不知名的新種外星人。
看了一眼下意識捏住自己衣角的宋律,她臉上的緊張給了費佐充分的理由推辭:“感謝你們的慷慨,但我猜我們暫時都不在适合加入的狀态,或許觀看便好。”
兩位熱情的貝裡斯人也沒再強求,隻是為他們唱着優美的旋律,而水池對面的貝裡斯群舞也到了尾聲。粉色貝裡斯人中最大的一位将白色的王子推到邊緣,欺身而上,她腦後的觸手和其他人的觸手一起緊緊纏攪在白色的觸肢上,從仰頭的貝裡斯王子身上榨出了這首和弦的最高音。
短暫的休憩停頓後,各色的以太旋流順應着王子起身的動作環繞托舉着他離開水面。點綴着銀線金絲的裡衣被服侍穿衣的侍從搭在他身上,精密海浪型蕾絲镂空并不能完全遮擋他纖實的背部肌肉結構,反而更讓人遐想非非。但随之披上的深藍色長外套則如聖袍般嚴密高貴,将這些遐思旖旎遮蓋在其下。
宋律從沒在地球上見過任何和這件外套材質相似的布料,它從深邃的藍色漸變至接近白色的淺藍的處理仿佛深海與天空的邊緣交融,而布料的表面更是随着布料色彩的變化鑲嵌着對應色澤的藍白寶石,恰到好處地閃爍着細密的光輝,猶如波光粼粼的海面,亦或是夜空中搖曳璀璨的群星,令人瞠目。
最後罩在這件外套上的鬥篷則少了寶石的點綴,取而代之的是在它邊緣裝飾的大量珍珠。每一顆珍珠都散發着與寶石銳利鋒芒相反的柔和緞面光澤。它不似剛才外套那般耀眼奢華,而是更為深邃甯靜,内斂從容地展示着它做工之華美。
穿戴完畢後,有着粉紫色眼眸的貝裡斯王子才又乘着以太旋流越過氤氲缭繞着熱氣的池子,來到了看傻眼的宋律等人面前,白色的觸肢奏着優雅的旋律:“各位遠道而來,而我卻有失遠迎,又疏于招待,望得到各位的諒解。隻是因為有貴客同樣臨時選擇在今日拜訪,而她希望我能夠在她到來之前做好準備。”
“是卡莉薩統領吧。”一下便猜中了神秘貴客的身份,莫伊娜觸手惱怒地抽抽着,“我告訴過她很多次這種療法根本不适用于你的情況。”
無奈的音符夾在他的諧音裡,高大的王子又向着同樣以諧音表示寬容諒解的塔克裡将軍緻意,這才轉向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新種族外星人,屈膝半跪在地上:“您一定是宋律小姐。我從莫伊娜醫療官的來信裡有幸知曉了你的名字和情況,請容許我做個遲來的自我介紹:我是阿奎拉,貝裡斯族的王子,艾涅瑪斯空間站的管理者。您願意拜訪艾涅瑪斯,是我們的榮幸。”
搖頭擺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着跪下的宋律混亂的大腦還沒整理出适合的話語,就看見專注地凝視着自己貝裡斯王子慢慢擡起雙手,以優雅高貴的姿态,對她比出了兩個中指。
有時候,宋律會好奇為什麼自己笑點那麼低。而努力憋笑卻在這位尊貴的王子和衆人面前憋出一聲豬嘯的結局則讓捂臉蹲地的人類後悔剛才不如直接笑出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