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陳大伯微怔,随即明白過來,面上也輕快許多,急忙應是。
而聽到這話的陳父像又活過來一般,急忙上前問陳叔公道:“七叔,這、仲因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陳叔公皺眉,叱道:“她已不認你這親生父親,你又何苦對她念念不忘?此事休要再提,我擇日為你挑一個好孩子過繼膝下,名暫且不除,隻是防她行小人之事罷了。”
陳父的面色眨眼間又灰敗下去,他低頭應諾,隻是雙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恨。
陳叔公繼續擡步歸去,老人不緊不慢的聲音緩緩傳到衆人耳中:“天不假年,後事誰又能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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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走後,陳仲因才從暗處現身。
他先前走出前廳後又繞了回去,在外邊尋到一個好地方行偷聽的宵小之舉——雖說可惜沒能聽見杜宣緣那段“感人肺腑”的剖白,但大概發生了什麼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陳仲因沒有杜宣緣那洞察人心的本領,也不曾得見父親面上流露出悔意,他隻是聽見早已準備好的決絕書與刑鞭,明白早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做好傷他、辱他的準備。
即使心中早有預料,可這樣的事情真真切切發生,還是叫本就多愁善感的小陳太醫是很蕭瑟。
他一聲不吭,杜宣緣也不知道他在為什麼神傷,隻好走到他身邊,先老實交代自己做的“壞事”,真誠地道歉着:“不好意思啊陳仲因,把你戶口本搞沒了。”
雖然不知道“戶口本”是什麼東西,但陳仲因也沒問,單是搖搖頭,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隻看他思索片刻後,看向杜宣緣道:“你方才那話,有點耳熟……”
什麼話?不就是“可此身畢竟是父母生養,終無以為報”嗎!杜宣緣這個“抄襲者”心裡門清這詞兒是從誰那裡複制來的,她還裝傻充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到底是老早以前發生的事情,陳仲因這個“原創”也記不大清楚,他知道杜宣緣說這話絕不是出自真心,便越過這個話題,又道:“你若從陳家除名,應當去皇城衙門報備、公證,單一個決絕書恐怕不夠。”
“不着急。”杜宣緣眯着眼笑。
陳仲因蹙眉:“可若是不及時報備,陳家将你除名後,你的戶籍不明,有心人到官府告發你,你會被帶去審查。”
他顯然是看透了自己所出身的家族是什麼德性,擔心杜宣緣會被他們找麻煩。
杜宣緣眨眨眼,道:“你信不信,陳家一時半會不會将我輕易除名。”
陳仲因思量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可他總耐不住要操心,嘴上不再喋喋不休,就是他的心事全挂在臉上。
杜宣緣捏着他的嘴角上提,笑嘻嘻道:“不必擔心,相信我,我還怕擅作主張你會生氣呢。”
陳仲因将她兩隻爪子捋下來,正經着說道:“我知自己性情軟弱,不常與人動幹戈,隻是今日之事,我确實有些生氣。”
杜宣緣并不着急說話,不論是解釋還是掩飾,她微笑着看向陳仲因,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陳仲因沒有察覺杜宣緣别有深意的目光,自顧自道:“我非是生氣杜姑娘的自作主張,隻因杜姑娘對我刻意隐瞞,除了今日之事,其實應當還有許多,隻是條條件件,我實在無力一一分辨……”
他瞧起來很是落寞,可實際上陳仲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因為這件事不滿——單單這件事,他不希望杜宣緣再騙他——他隻能歸結于人都是讨厭欺騙的,至于其它,他當真是無力也不敢去思考了。
“好啊。”杜宣緣笑眼一彎,“我答應你,自此以後再不騙你,如何?”
陳仲因怔怔看向杜宣緣,驚喜與失落交織着糾纏在他心間,他想不通這複雜的情緒,隻能這樣呆滞地盯着她。
“麻煩解決啦。”杜宣緣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把他的魂兒叫了回來,“我出去轉轉,一起嗎?”
“不……”陳仲因下意識推拒。
“那你有什麼要我帶的東西?”杜宣緣又問。
“……”陳仲因莫名停頓一會兒,不知道腦子裡又是什麼天人交戰,最後隻吐出與從前無異的“不必”二字。
杜宣緣将方才素雪送來的漆匣遞給陳仲因,一如往常将她所得毫不猶豫地交到陳仲因保管。
看着她步履輕快地出門去,陳仲因想:她大抵是信任我的……
這般想着,那些緊緊勒着心髒的情緒莫名散去,如雲銷雨霁般豁然開朗,陳仲因不自覺露出笑意,捧着漆匣回房藏東西去了。
杜宣緣走出沒多遠,便腳下拐彎,進入一處幽暗的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