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繁華如皇城,不起眼的小角落裡也總是聚集着那些叫朱門掩鼻的“小跳蚤”。
髒兮兮到看不清面容的小乞兒紮堆争搶着什麼東西,不速之客的到來顯然并沒有驚擾到他們——他們自覺一群野狗一樣的小畜生吓到來者的可能性倒是更大。
可來者并未嫌棄地遠離,隻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平靜地看着他們。
“你想幹什麼?”最終搶到半個髒饅頭的小孩警惕地盯着來人。
那人輕笑一聲,道:“來做各位的客人。”
“客人?”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人腦子有病,他們這種衣服沒得穿、食物沒得吃的乞丐,能有什麼客人?
“叮——”
一枚銅錢劃出一道優雅的抛物線,落到那位“勝利者”身前的地面上,所有小乞兒們幾乎眼放綠光,緊緊盯着那枚銅錢,好似随時準備上前搶奪。
“不要急着動手。”杜宣緣晃晃手中的錢袋,銅錢相撞的聲音格外悅耳,“我說一句,你們學一句,誰學得好誰得一枚,如何?”
這些乞兒們相互對視一眼,慢慢向杜宣緣靠攏來,隻是看他們的目光與動作,不像是打算乖乖聽話。
杜宣緣早有所料,将手中錢袋一收,泰然自如地看向他們,笑道:“想試試看能不能搶到嗎?事先聲明,一旦你們決定動手,我可不會再給你們賺錢的機會。”
這群小乞兒們顯然猶豫了。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後退,其他小乞丐也紛紛放下警惕的架勢,乖巧地站在原地仰望着杜宣緣,瘦骨嶙峋的面頰上讓一雙雙眼睛格外突出,他們緊緊盯着杜宣緣時,像是饑腸辘辘、用目光剖析着獵物的狼崽,又像是可憐巴巴、期待垂憐的小狗。
杜宣緣在這些髒到看不清面孔的臉上掃視一通,目光微頓,又掂量着手中的錢袋,道:“每句話我隻說一遍哦,誰複述得好誰就有錢拿。”
話音剛落,卻見一道黑影向她撲來。
杜宣緣好似早有所料,輕松旋身躲避,并反手将他撂倒在地,動作快到叫人看不清楚。
周圍的小孩本也抱着“拼一把”的念頭,但見起頭的這個跟個小雞仔似的被按住,頓時不敢再有所動作。
方才還視若珍寶的髒饅頭落在地上,像是回到本該待着的地方。
杜宣緣嗤笑一聲,将這偷襲的小兔崽子丢回去,拍拍手道:“不聽話,沒錢賺咯。”
她說完便轉身,沒留一點兒餘地。
小乞丐們正要追上去,卻見剛剛溫和的人突然冷臉,刀子一樣的目光如同陡然劃開一道萬丈深淵,讓他們一絲一毫繼續前進的念頭都不敢升起。
當所有人都停下來時,依舊跟在杜宣緣身後的小孩便格外顯眼。
杜宣緣走出小巷子,那孩子還跟在她身後,陰溝裡的小老鼠跟着别人走進天光裡,即便瑟縮着依舊倔強着邁開步子。
她終于起了些興味,轉身問道:“跟着我做什麼?”
小孩捋了捋自己額前一绺一绺的頭發,擡頭看向杜宣緣的,道:“我是來同公子做生意的。”
是個小姑娘。
杜宣緣正色起來,蹲下與這小丫頭平視,頗為認真地問道:“做什麼生意?”
“我猜公子不是來消遣的。”小姑娘很瘦,笑起來嘴角有個若隐若現的梨渦,“公子想要做什麼?我可以為公子做事。”
杜宣緣思索片刻,道:“古人道萬裡之外有一天外地,其間往來安居之百姓與我等無異,天外地中有一破落戶,誇功自大……”
她沒有一下停頓,一口氣念了一大段“評書”,說完後對小姑娘道:“我要這故事明天至少傳遍半個皇城,你可能做到?”
小姑娘思索片刻,自信滿滿道:“沒問題,隻要公子把那一袋子銅錢給我,我一定幫公子做成。”
杜宣緣看着她明亮而狡黠的眸子,輕笑一聲,道:“那你先将我方才說得内容一字不差地複述下來。”
小姑娘頓時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杜宣緣這麼不講武德,她支支吾吾一陣,看杜宣緣笑意漸斂,當即絞盡腦汁,磕磕巴巴地複述起來,倒真叫她将隻聽過一遍的東西斷斷續續盡數吐了出來。
杜宣緣雙眼微眯,随後笑着将手中裝銅錢的袋子丢給她,問:“老闆怎麼稱呼?”
小姑娘見這麼容易銅錢到手,頓時喜笑顔開,聽見杜宣緣問她,隻随口答道:“沒名字。”
“好的,沒老闆,定金收好,合作愉快。”杜宣緣起身,不再多說什麼,擡步欲走。
看她轉身,小姑娘卻猶豫了,忙叫住她問道:“公子不怕我是騙子嗎?”
“一般會問出這種問題的,都不是騙子。”杜宣緣偏頭看向她,又道,“不過我也相信沒老闆不是做一錘子買賣的人。”
小姑娘見她二話不說,丢下錢就走,又低頭瞅了瞅自己的細胳膊細腿,覺得自己怎麼都不像是那種看一眼就能對她信賴有加的人,便忍不住小聲嘀咕着怪人。
她抱着錢袋子,又念叨幾聲“沒老闆”,陽光明媚,雀兒停在枝頭叽叽喳喳,她擡頭望去,在斑駁的樹影間瞧見半顆殘存的梅子。
“梅老闆,嘿嘿。”她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誰也不會想到許多年後一手壟斷大半皇城商業的梅老闆,她的“梅”是從一棵無人在意的老梅樹上殘存的半枚雀兒都不吃的梅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