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此宣布和親戚一家斷交,對方還一臉不高興,嚷嚷着,不就是一隻狗麼!
這麼多年,她甯願在北京渾渾噩噩地漂着,也不願回到徽市。
隻要路過那些館子,她總能想起小狗無辜純真的大眼睛和毛茸溫暖的身體。
她語焉不詳,沒想到宋知樾卻說:“那隻小狗,對你一定很重要。”
辛願認真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曾擁有一隻狗,金黃色,眼睛大大的,很神氣。”宋知樾唇角微微彎起,“沒人知道是打哪兒來的,有一天突然就出現在大院裡,我和楊鈞之……一個朋友每天放學回來,都能看見它在大槐樹下等我們,我就從家裡偷醬牛肉喂它,怕别的大院孩子欺負它,還給套了個小鈴铛。”
他極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辛願微微詫異地轉過頭,看見他的發絲被雨水淋濕,柔和清爽地垂在額前,比平時古闆嚴謹的模樣小了好幾歲。
“後來呢?”她忍不住問。
宋知樾目色溫柔,“後來,我們把它喂熟了,它學會了伸舌頭舔人,濕漉漉,熱烘烘的,還有點臭,它一直很想跟我回家……可是爺爺不準我養狗。”
他的叙述到此刻戛然而止,人卻還沉浸在回憶裡。
他記得那天回家,和爺爺說想養狗時,宋老爺子輕飄飄哼了一聲,留給他四個字——玩物喪志。
沒過幾天,那抹金黃色的身影從大院消失,他去問了胡同口的警衛員,警衛員隻搖着頭說不知道。
他和楊鈞之不死心,偷偷摸摸找了十多天,在大槐樹下一遍又一遍呼喚狗的名字。
警衛員實在看不下去了,将那條他親手拴在狗脖子上的鈴铛還給了他。
再後來,這位警衛員也不見了。
他帶着一肚子委屈去質問爺爺,宋老爺子還是那句話——知樾,千萬别像你父親那樣,玩物喪志,連命都保不住!
他的父親,那位宋夫人生下的兒子,原本宋家基業的繼承人,因為愛好建築和曆史,帶着妻子環球旅行時遭遇搶劫,命喪異國他鄉。
這是宋老爺子一生的心病,宋知樾無言以對。
“……宋總。”身邊女孩輕輕喚他,将他從回憶拉出來,“出來了。”
手術室門打開,醫生抱着紙箱走出來。
辛願接過紙箱,放在膝頭上,掀開白色的蓋布。
小狗蜷着身躺在裡面,雙眼微微閉着,像睡着了一樣,安安靜靜,不再嗚咽,不再掙紮。
宋知樾也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辛願把紙箱重新蓋好,兩人就這麼靜靜坐着,陷在他們各自與小狗的過往歲月裡。
一直到寵物殡葬的小面包車停在醫院門口,辛願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她看着紙箱被擡入後備箱,工作人員和站在路邊的宋知樾說:“火化過程回頭發視頻,後續就按照我們之前談的,按年收費……這邊麻煩加個微信。”
辛願看見宋知樾拿出私人手機,掃了殡葬中心的二維碼。
小面包車在濃濃夜色中遠去,他們回到林肯飛行家上。
後排一片狼藉,宋知樾對她說:“坐副駕駛。”
辛願覺得全身都快要散架,溫順地聽了他的安排。
她系上安全帶,想問問他為什麼給自己的私人微信,而不是助理秘書們的聯系方式。
結果座椅太軟太舒适,旁邊人身上的煙草混合着皂香的味道太好聞。
她還沒來得及張口,便沉沉睡了過去。
宋知樾點完火,準備讓她幫忙看着回酒店的導航,一偏頭,瞥見的卻是她無知無覺的睡顔。
天邊雲翳散去,月光從濃黑的夜裡探出來,一小片淡白的光鑽進車内,像春日的雪,秋日的霜,将她眉目照得通透澄明。
大概是累極了,呼吸間還帶着微濃的鼻音。
宋知樾盯着她柔軟的唇瓣,心頭莫名一動。
最終還是轉過眼,伸手關掉了她面前的冷氣,按照記憶向酒店方向開去。
其實他記性一直很好,尤其是對人。
他記得那個在論壇上找他要微信的女學生,也記得那天清晨他略帶了點故意的錯認。
更不會忘記這一夜,他們共同讓一隻小狗承載着彼此記憶深處的傷痛,回歸甯靜之地。
他将車順利開回酒店,辛願在駛入停車位時醒來,低聲向他道了聲謝。
兩人沒再交流,各自分頭回房間。
辛願第二天中午離開時,前台告訴她,宋總已于清晨退房,駕車離開了。
她怔了片刻,忽然想起什麼,拿出手機通過了宋知樾的微信好友申請。
回北京後,辛願向Yulia彙報完工作,在人事辦理好實習證明,重新回歸學業的懷抱。
而那一夜的經曆,她未曾向任何人提及。
即便後來她申博失敗,機緣巧合回到寶麗,和宋知樾在工作場合碰見時,也總是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隻是她偶爾會收到一些小狗擺件,有貴的,也有便宜的,無一例外,都和那夜的小狗很像。
在她答應和宋樘在一起的那一年,宋知樾遠在海外,辛願便收到了一隻漂洋過海的羊毛氈小狗。
那隻小狗,現在正趴在她的沙發上,等她下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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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辦的辦公桌很長很寬,東西少而精貴,每一樣物品都擺得規整,要麼純白,要麼深黑,像極了這間辦公室主人的性情。
如果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其中有一樣,似乎與這裡的腔調格格不入。
那是一隻可愛的小狗玩具,就在電腦顯示器下方,時時刻刻,觸目可及。
金黃色,圓溜溜的大眼睛,格外神氣。
辛願安靜坐了一會,擡眼掃過那隻小狗,最終深深看向宋知樾的眼睛。
她語氣輕輕,但笃定地說:“宋總,我接受您的結婚提議,我們簽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