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吧,”李長亭估算道。
“一個多月……”姜問渠算算進度,心裡覺得這事兒能成,他眼睛亮閃閃道:“那等你回來我送你一支技術隊,好不好?”
“那麼快?”李長亭有些吃驚。
“雖然複雜的操作還需要些日子,但簡單基礎的包養和維修應該都可以上手,”姜問渠說道:“所有簡化的工作完成後,現在技術隊的人就可以出師了,他們可以繼續帶新人,雖然現在人還很少,但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速度那麼快?”李長亭心裡有些懷疑,能行嗎?
當然因為害怕打擊到姜問渠的自信心,後面那句話,李長亭沒敢說出口。
“因為每個人需要學習的部分并不多,為了盡快上崗,隻教了必要的簡化後的操作和流程,後面複雜的東西再慢慢學吧,”姜問渠思考着道:“雖說要減少他們的學習内容,但慢慢的該學會的東西,都要學會,技術隊不能隻依靠着我。”
李長亭弧度很輕的點了點頭,姜問渠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身上那種純正通透的氣質再度散發出來,像是又變回了一年前那個毛頭青年。
他好像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李長亭突兀地想道,不管外界說的多麼天花亂墜,但姜問渠好從從來沒有被外界影響,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姜守拙的死或許能自己有關。
姜問渠在光年之外的塞納星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李長亭心裡一動,他甚至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指尖。
通訊結束,門鈴響了兩聲。
打開門,沒看見人,低頭一看,歐也尼亞正站在他的腳邊。
“将軍,”歐也尼亞稚嫩的臉上擺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我有話要對你說。”
剛送走大的,又迎來小的,李長亭側身讓了半步供歐也尼亞走來。
房門關上,歐也尼亞的眼睛中迸發出藍色光彩,桌子上的傳真機撲簌簌地吐出一沓仿真紙文件,那時一沓身份證明材料,材料上的人名叫李長亭,長着一張與李長亭一模一樣的臉,而他的身份卻成了姜守拙故友李傳信的兒子。
李長亭忽然想起了一些被他遺忘在記憶角落的事。
蔚藍海域行動開始之前,他秘密去過一次姜家。
東方星上有一塊單獨的大陸,上面住滿那些位高權重的政治家,姜家坐落其中,占據了那塊大陸上的一個山頭。山頭上除了一棟四層别墅,剩下的地方全被因地制宜中滿了花草樹木,變成了一個大花園。
姜守拙愛花,姜問渠遺傳他,對這些花草樹木也情有獨鐘,兩個人一人占據姜家花園的半壁江山。姜鎮偏愛淺色、香氣悠長的花卉,姜問渠與他恰好相反,喜愛色彩、香氣濃烈的花朵。
李長亭到的那日,别墅東邊的山坡上開滿了色澤潔白如雪的芍藥,西邊的平地上開滿了熱烈如火的玫瑰,紅白相應,竟然意外的和諧。
李長亭來姜家從來不走大門,他怕被人看見,會給姜老元帥帶來麻煩,也擔心自己糟糕的人際關系給老元帥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回回都是帶着幹擾器屏蔽器偷偷潛入,沿着房子的排水管爬上二樓書房。然後敲窗翻身入戶,行雲流水,一套流程極為熟練。
站在書桌前練字的老元帥看見他也不驚訝,笑呵呵的沖他招手,讓他看自己剛剛完成的大作。
李長亭依言湊過去,但可能是從小疏于培養,導緻他沒有什麼高雅的文化品位,隻能大概看出這四個字寫得很正。端正,橫平豎直的正,一筆一畫都恰到好處,就跟老元帥這個人一樣。
評價完字,李長亭剛想跟姜鎮商量一下行動計劃就聽見窗外遠遠傳來飛行器的轟鳴聲,看都不用看,來了姜宅那麼多次,李長亭用腳指頭想想就知道是姜問渠那個倒黴孩子回來了。
姜老元帥沖李長亭抱歉的笑了一下,轉身朝窗外看去,粗聲粗氣喊道:“臭小子,幹嘛呢?”
李長亭站在旁邊,躲在窗簾的陰影裡偷偷的往外看。
飛行器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後自動飛進了庫房中。飛行器行駛間帶起的氣浪吹起了一叢花瓣,雪白的、鮮紅的花瓣在空中飛中旋轉,以輕盈的舞姿描繪出風的形狀。
芍藥花和紅玫瑰之間有一條鋪着鵝卵石的石子路,石子路上戳着一個挺拔的青年,青年面相上早已成年,但周身氣質還像一個大男孩。
他臂彎裡夾着頭盔,雙手做喇叭狀,沖着姜守拙喊道:“爸!我就說玫瑰比芍藥好看。”
西邊的天上挂着半落的奧蘭多羅的太陽,金色的光線化作絲線,将這一幕編成畫卷,深刻的存放進裡長亭的記憶中。
光線繼續編織,畫卷還在繼續,
“滾蛋!”姜守拙笑罵道:“你小子一天不找茬就渾身難受是吧。”
“爸,”姜問渠笑嘻嘻地喊道:“研發院晚上有聚餐,我今晚就不回來了咯,不要太想我。”
“滾!愛去哪兒去哪兒,”姜守拙回道。
小年青步履輕快的踏着斜陽哼着小曲兒遠去,身影消失在花叢之中。
老元帥轉回身,他開口卻不是詢問李長亭行動計劃,而是道:“小亭,你覺得這裡怎麼樣?你要不要……”
要不要什麼?李長亭一直想不明白老頭子當時的沒說出口的下半句話到底是什麼,如今看到這一沓子文件,李長亭才隐約猜到了那句未竟之言——
——你要不要留下來?
——你要不要像他一樣,留在奧蘭多羅星系?趁我還不算太老,趁我手上還有權柄,趁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趁我……還活着。
或許在姜守拙眼中,李長亭就是一棵在狂風暴雨中艱難求生的野草,見他實在太難,心裡舍不得,就想給他撐一撐傘,或多或少的為他遮擋一些外界的腥風血雨,讓他能喘口氣,好好生長。
這個老好人,總是能不經意間戳中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就算死了,也陰魂不散。
李長亭沉默着點了一支煙,煙圈在空中緩緩消散,熏紅了李長亭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