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蓼嚴一改剛才的愠色,輕歎一口氣,苦笑着說:“那黃骠馬雖然是個公馬,性情急躁,但也是調教良熟的戰馬,并非隻認曲蕭和一人。陛下不知,并不代表微臣不知。若雪霁公主真的騎的是那匹黃骠馬,絕不會無緣無故被甩下來的。若說如此認主的馬兒,馬廄裡大概隻有那匹白色的夏月匈奴馬了。”
曲蕭和心裡一緊,擔憂地看向風雪鸢,生怕曲蓼嚴發現他們在陛下面前撒謊。
風雪鸢卻莞爾一笑,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牛乳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可您不僅沒有戳穿,還殺了那黃骠馬,是否是因為林伯的緣故?還有上元節那日在北城門,您不顧軍令如山打開城門,也是看在林伯的面子上吧?”
曲蓼嚴飽經風霜的皺紋緩緩舒展,陷入了回憶:“當年南風與大齊交戰,賀家蒙蔽聖聽延誤軍需,緻使陽庭之戰我軍連連失利慘遭包圍,是林伯一個人将我從屍堆裡扒了出來背上了陽庭山,葉堂主拿出百草堂珍藏的救命草藥,微臣這才撿回一條命。”曲蓼嚴話鋒一轉,“當年我想報答他們,可葉堂主卻提出了兩個選擇。”
“什麼選擇?”風雪鸢和曲蕭和直直盯着曲蓼嚴,好奇地問道。
“若是我想報答他們,就加入百草堂,成為他們在南風的眼線。”
曲蕭和微蹙眉頭,百草堂如何能讓人背叛母國為他們提供情報訊息,于是他又急着問道:“那第二個選擇呢?”
“第二個選擇就是,如果拒絕了第一個,那麼以後我與百草堂便形同陌路,救命之恩也不必再提。”
曲蕭和猜測道:“那父親選擇了第二個?”
曲蓼嚴呷了一口茶,感歎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隻是救命之恩我不可不報。”說着,曲蓼嚴拿出一塊帶有“曲”字的玉佩放到桌上,推到了風雪鸢面前,“微臣知道林伯一直在東三裡莊上照顧公主,可他畢竟是江湖人士,而公主出身皇家,近日又因着施粥一事引得宮中忌憚。公主若有任何需要微臣幫忙的地方,盡管拿着這玉佩到西四街忠勇巷的曲府,守門的小厮見了這玉佩便會明白。若我恰好不在府中,管家見了這玉佩也會盡一切所能幫助公主的。”
風雪鸢若有所思,抿着嘴沒有說話,倒是曲蕭和忍不住問:“阿耶,百草堂不是個江湖組織嗎,從不參與朝廷之争,他們為何還需要你來當他們的眼線打聽南風的事情?”
曲蓼嚴解釋道:“百草堂雖然隻是個江湖幫派,依據山險富可敵國,但幹的卻是兼濟天下百姓的事,不僅南風,還有大齊,各郡府都有他們的人。”
“那父親為何不答應葉堂主?”
“咱們生在南風,長在南風,守衛的是南風的國土,南風的百姓。我是南風正二品輔國大将軍,你是曲家和青陽蕭家的孩子,你的舅母是南風長公主,外祖母是孝肅文太後的親妹妹。可百草堂卡在南風和大齊中間,不屬于任何一方,若是将來兩國有戰,他們站在哪一方還未可知啊……”
一直沉默的風雪鸢突然開了口:“不,曲将軍,道不同,但謀卻相同,咱們所希望的,不都是天下安定嗎?”風雪鸢拿起玉佩,好生地揣進懷中:“多謝曲将軍,他日若有需要鸢兒的地方,鸢兒也絕不推辭。”
“對了公主,”曲蓼嚴又提醒道:“我既已拒絕了百草堂的要求,那便不該與公主再有什麼牽連。這玉佩的事,還請公主不要告訴林伯。”
風雪鸢拍了拍懷中的玉佩,彎着眉眼說:“放心吧曲将軍,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哦?何事?”
風雪鸢把頭轉向一旁的曲蕭和,微微一擡下巴,“你得答應我,别再罰他跪在外面了。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他。”
曲蓼嚴看着曲蕭和,滿肚子恨鐵不成鋼,冷面說道:“既然公主開口了,那老夫饒過他就是了。時辰不早了,讓曲蕭和送您回通仙殿吧。”
風雪鸢微微颔首,出了大帳。一路上,二人沉默無言,唯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三兩蟲鳴鳥叫。
直到走到通仙殿正門前,曲蕭和才支支吾吾開口:“多謝你替我包紮上藥,隻是今晚……的事,你不許跟任何人說起。”
風雪鸢背着雙手,踮着腳,湊到曲蕭和面前,盯着他疑惑地問道:“今晚……什麼事?你哭鼻子的事嗎?”
“不許說!”曲蕭和像一隻受傷的小狗,胡亂地抓撓卻毫無反抗之力。
“噗—”風雪鸢忍不住逗起了曲蕭和,“我以為‘玉面閻羅’小曲将軍有多大能耐呢,自己既然哭得出,還怕别人說嗎?”
曲蕭和眉眼低垂,緊緊咬着嘴唇,委屈巴巴地說:“即便你是公主,也不許說。”
風雪鸢像哄一隻嘤嘤的小奶狗一般,:“不說不說,小曲将軍的面子最重要。再說了,我就是想說也得有人願聽啊。”風雪鸢從腰間掏出那瓶藥粉,交到曲蕭和手上,“這藥是我自己配的,不會留疤。你這白嫩的臉頰若是因我摔馬而留下道疤,那我豈不是斷了泰康城所有官宦人家适齡女郎們的春夢了?”
風雪鸢俏皮一笑,消失在了通仙殿重重院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