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瑪察覺到異樣,這時也回過頭去。她比迦涅還要震驚:“阿洛?!”
阿洛懶洋洋往門邊一靠:“我在走廊上散步,正好路過。”
艾爾瑪看了看阿洛,又看了看迦涅,不太确定地起身:“如果二位有事要談……”
“我隻是路過。”阿洛重申。
迦涅吸了口氣,蓦地掀開毯子,從病床上蹦下來,步伐帶風地直奔門邊。
阿洛沒有後退,隻在她氣勢十足地走到面前時緩慢眨動了一下眼睛。而後,他伸手觸碰自己頭上的繃帶,像在估量如果她暴起動手,自己有多大的生存幾率。
這麼面對面才看清楚,他的臉色是失血的蒼白,居然和繃帶的顔色有些相近。
迦涅猛力将這個發現從腦海裡擠出去。簡單道個謝就結束了,她就不欠他人情了。她在心中反複默念,正要開口,走廊上卻在這時響起一聲驚呼:
“沙亞閣下!!”
終于去而複返的護士驚詫地瞪着阿洛,一張簽署好的文件落到地上。
随着她的這一聲驚呼,走廊深處快步趕來另外兩名護工。他們氣勢洶洶地朝阿洛逼近,熟練地一左一右包抄,架住他的胳膊就走:“已經和您說過很多次了,身體強化術隻是強化不是改造!您的傷比看起來要嚴重得多,還不能下床活動!”
阿洛高聲抗議,聽上去精神極了:“放輕松,先生們,放輕松,我的腿沒斷,可以自己行走。”
迦涅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洛慘遭押送。他的病房原來在走廊另一頭,這一層和她距離最遠的那間。
安排病房的人大概對他們的關系惡劣略有耳聞,倒是額外費心了。
“他不是第一次擅自跑出病房了?”迦涅問。
“沙亞閣下不願意住院,已經好幾次趁護工不注意溜到走廊上。無論如何,是我們看護不周,讓别的病人打擾到您了……”護士笑得有些勉強,生硬地轉開話題,“奧西尼小姐,這是您的出院許可。”
“保險起見,今天和明天請您盡可能不要使用魔力,五天内不要發動大規模的法術。背面還列了一些推薦的補充藥劑。本次的賬單會之後送到奧西尼宅邸。如果您有什麼疑問,歡迎您随時緻函咨詢。”
走廊另一頭因為阿洛鬧哄哄的,護士交代完注意事項就匆忙走了。
迦涅探頭往聲音來源看,好幾個眼熟的衛隊隊員正堵在阿洛病房門口說笑,顯然是來看望他的,也順便看了個笑話。他們好像并不怎麼擔心阿洛的傷勢,可能多少清楚他亂來的本性。
迦涅轉向艾爾瑪:“你不過去和其他人一起嗎?”
艾爾瑪咬着嘴唇點頭。她拎起手提包走到病房門口,蓦地駐足回身:“還有一件事……我看到了。”
這話沒頭沒腦,迦涅疑惑地偏了偏頭。
“我之前覺得隊長應該阿洛來當,現在依然覺得議事會的決定對他不夠公平。但是……”她吞咽了一記,耳朵因為緊張有些發紅。
“那個時候您施法托住巨石,許多人因為您的決定得救了,沒有受一點傷,您卻也因此陷入危險。我看到了,所以必須向您道謝,謝謝您,還有——”艾爾瑪緊緊抓着提包把手,看着迦涅的眼睛,“我之前對您有所誤解,對不起。我今天就是想和您說這些。”
不等迦涅作答,褐發法師就轉身離開。
她的小皮靴鞋跟急促地敲擊着地面,清脆的足音片刻就沿着走廊遠去了。
迦涅在病房門口靜立片刻,獨自下樓。奧西尼家的馬車已經在等她。
※
傍晚時分開始下雨,迦涅撐着施過法術的傘,綿密的雨絲還是打濕了鞋尖,走進室内一步留下一個腳印。她無端有些不自在,仿佛在犯罪現場留下了足迹。
迦涅再次來到克萊芒絲醫院五樓的單人病房走廊。
已經過了探視時間,蒼白壁燈點亮的走廊是冷調天藍色,顯得有些凄清。
“奧西尼小姐……?”白天負責照顧迦涅的護士恰好迎面走來,“您對治療有什麼疑問?還是有什麼新的問題?”
“不,我可能有東西掉在病房裡了,恰好下午我在附近,幹脆過來看一看,”迦涅往走廊反側盡頭瞥了眼,很随意地問,“阿洛·沙亞還在?”
護士神色有些奇異:“不,他已經出院了。”
迦涅怔住,腳步也停了。
出院了?那她不就白跑一趟了?趁着人少找阿洛、盡快和他道謝然後兩清的計劃随之化為泡影。該死的阿洛,怎麼總是不消停!
心裡翻騰,迦涅臉上倒是沒表現出來分毫:“我記得他的傷勢還不能随意下床走動。”
“沙亞閣下昨天就堅持要出院,今天您走之後實在攔不住,來看望的人也勸不動他。畢竟不是緻命傷,而且魔導師又各有各的秘密和忌諱,我們也不好堅持留人。但沙亞閣下連藥水都不肯配了帶走,非說自己可以搞定,還說我們的藥水賣得遠超成本價……”
阿洛顯然讓醫護人員頭大,護士憋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聽衆,和迦涅嘀嘀咕咕說到一半才覺得不太合适,讪讪笑着收聲。
迦涅對阿洛的古怪行徑沒做評價。她忽然轉身,重新向樓梯走去。
“奧西尼小姐?”
“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還有别的事,”這麼說着迦涅又有了新的主意,“另外,麻煩給我阿洛需要的藥物清單。”
“抱歉,其他病人的病案是隐私……”
迦涅下巴微擡,自然而然就擺出了指使人做事的神氣:“阿洛·沙亞是我的下屬,十三塔衛隊開銷都由奧西尼家負擔,這次是工作中發生的事故,他的醫療開支由我負擔,相關記錄也該向我開放。”
見對方還在遲疑,迦涅斷然道:“他要是對此有異議,之後讓他來找我,他隻會怪我,不會找你們麻煩。”
大半個小時後,迦涅提着小皮箱,撐傘走近城郊一座宅邸的大門。暖白的光球飄浮在她身側,是近旁唯一的光亮。
雨夜昏昏,失修的金屬栅欄矗立在眼前,将後方的景色分割為均等的一格又一格,每一格都破敗而冷清。燈火稀疏的宅邸像頭巨獸,沉默地伏在迷離的雨幕後。
迦涅下巴點了點,球形玻璃燈向前飄浮,照亮了門柱上的金屬牌。這塊銘牌明顯比栅欄和宅邸要新,闆正的大寫字母組成後方宅邸主人的名字:
阿洛·沙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