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涅半句話都沒說,轉身拾階而上。
等她猩紅色的背影繞過樓梯拐角消失,阿洛才向二樓走。他仗着四肢修長兩級台階一跨,到樓上時迦涅恰好轉進左手邊的首道門。
他跟上去,謹慎地停在門檻外,目光在室内繞了一周後回到迦涅臉上:“很氣派的辦公室。”
迦涅端坐在胡桃木長桌後,手裡玩着一支漂亮的玻璃筆。她聞言在這間典雅的屋子裡掃視了一周,不以為然地揚起半邊眉毛。
以她的标準,這裡擺上了書房應有的全套家具之後就沒什麼多餘的空間了,實在稱不上氣派。
阿洛也不是沒見識過流岩城的規模,這話隻是寒暄。她就不置可否,自顧自說道:“你好像還沒選定自己的辦公室。”
黑發青年聞言越過肩膀往後瞟,笑笑地作答:“就走廊對面那間好了。”
這兩間屋子近乎門對門,如果開着門,一擡眼就能看到對面的情況。
“是嗎,”迦涅扯嘴角的動作稍有些用力,但她還是表現得出奇冷靜,“我想和你說的是另一件事。我讓人仔細調查了一遍隊内情況,發現有過半隊員都隻是挂名。”
阿洛意識到了什麼,站得更直。
她恍若不覺地繼續陳述:“十三塔衛隊和其他的衛隊職能不同,不承擔巡邏警戒的任務,按需出動。外援在需要的時候臨時聘請就好,沒必要保留那麼多人。所以我打算重新篩選人員,隻留下精銳。”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會由您決定每個隊員的去留,”阿洛綠眼睛嘲弄地眯了眯,聲音柔而冷,“是這樣嗎?”
“如你所想。當然,我會适當參考副隊長的意見。”
阿洛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地看了她良久。不再是那種要在眉眼間尋找曾經熟悉之物的視線,而是下定決心要将所見深深記住,以便将别的什麼完全地覆蓋。
有些幻想隻有在瀕臨破滅的時刻才會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唐突地笑了一下:“改善環境收買人心,肅清内部人事,恩威并施,我都想為您鼓掌了。”
迦涅審視着他的反應,沒有反駁,沒有否定。
阿洛吸氣,跨過了門檻那淺淺的一線,砰,反手關上門。他眨眼間就到了她跟前,雙手掌心撐在桌面,上半身朝着她俯就。
濃墨綠的陰影從上方栖近,一寸一寸,直至徹底籠罩她。
“你開出的條件或許很誘人,但不是每個人都會被收買。我有自信帶走最重要最有經驗的人,每一個。那樣你隻會得到一個名為十三塔衛隊的空殼。”
阿洛的語調讓迦涅感到陌生,她于是略微仰頭。
他們的臉龐已經離彼此太近,反而難以看到對方表情的全貌,哪怕挪開視線也避無可避,隻能重複望進彼此的瞳仁裡,漆黑的孔洞擴張收縮,睫毛震顫,眉峰壓低又擡起。
迦涅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你在威脅我嗎?”
阿洛綠眼睛裡的光劇烈搖晃了兩下:“你可以那麼認為。”
“那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是誰在威脅誰。”
她似乎在忍笑。
阿洛困惑地眯了眯眼睛。他随即猛然意識到,她的不可思議并非震驚,那根本是被無知天真舉動逗樂的滑稽。
迦涅也确實在下一刻笑出聲了:“這間房間裡隻有一個人真正熱切希望收集利用異世界的知識。而那個人顯然不是我。”
阿洛僵住了。
他忽然蒼白的臉色洩露領悟,她卻沒有仁慈地就此停下,反而慢條斯理地撕扯開争吵的皮肉,直至森森的白骨暴露眼前:
“帶着你忠實的下屬們離開,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勳銜,沒法如願進入各大家族的領地探查‘門’的情報,是你輸。留下來,和我這個隊長争鬥不休,結果不好說,但我可以保證,隻要我還在這裡一天,我就不會讓你開開心心地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一件事;因為忙着和我過招導緻你的研究停滞不前,仍然是你輸。
“簡單概括,在意銀鬥篷有沒有實績的隻有你,耗不起的也是你。”
阿洛在一瞬的動搖過後立刻反駁:“不,不明白的是你。過去兩年,門出現的頻次和數量都在增加,賢者們覺得其中有蹊跷,才會認可銀鬥篷,才會有十三塔衛隊。議事會不可能容忍你将衛隊搞垮。”
“你似乎還不明白,”迦涅臉上多了一絲憐憫,“如果賢者們真的覺得異界之門是問題,那麼他們自己會解決,而不是把重任交給你。”
她輕輕歎息,氣息帶着輕蔑的笑意拂過他的下巴。
“增設十三塔衛隊也隻是大人物們政治遊戲的一環。我現在還不夠格當下棋的人,但至少看得懂棋盤。議事會希望我做的從來不是好好當個隊長。掌控十三塔衛隊,或者限制它的影響力。我做到二者任一一項他們就會滿意。”
她親昵地拍了拍阿洛的臉頰。
“所以阿洛,這局隻會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