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讀心,能知道别人在想什麼,有什麼難言之隐,他就會被讀心能力逼得不得不共情。沒能說服他的緣由,多少是因為表達不出呢?精神的共通會讓所有人都一下子變成雄辯之才。
這樣一來,本來應該放在事後後悔的環節,事前也要先難過一下了。
多浪費心情啊。
不行。決不能是讀心。
達米安把傑森的頭罩扣在他的頭上。
他什麼都沒說,可傑森還是聽到他想什麼。他在想老虎克裡斯蒂,在想老虎和射線的關系,還有對自己擔憂。在心裡,他就在擔憂前面加了個括号,括号裡寫:默不作聲。
“這樣你舒服點沒?”達米安問。但是他表現得離腦中的貼心絲毫不沾邊,表情比起擔憂更像嫌棄。
“我他媽好極了。”傑森把自己的腦袋拔出來,頭發卷成一團。剛剛頭罩的角度不對,給他憋夠嗆。“你們怎麼都一副我要死了的樣子。我能跑能蹦高,你們誰也别想把我按在床上再躺一個月!”
“傑森。”卡珊德拉掐住傑森的手腕,這讓傑森不得不停下來。平靜而冷冽的遺孤,近身格鬥完全打不過的揍人機器。“你會沒事的。”她所說正如她所想。
其他人的想法不斷不斷地在空氣中發散,吵嚷,不經他同意就肆意沖進他的耳朵他的腦海,他不得不呼吸得很重,以壓制住腦仁的脹痛。結果這四個人因為他這樣的表現,想法更多,空氣中也就更吵了。
“我很不舒服。”他低頭,喘氣,本就沒什麼血色的一張臉,現在顯得病态尤甚。
傑森沒有裝假,他确實很不舒服,這讓他本來也不怎麼好的脾氣更加暴躁,剛才他的一切反應都證明了這點。可他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得走。
“讓我靜一靜成嗎?”傑森深呼吸,“還有我的老虎。你們不能就這麼把它放在一邊。你們不是怕我跑嗎?我帶着這麼大一隻貓,總走不掉吧?你把他鎖起來了?達米安,這樣的居住條件就好嗎?”
“我會把他放出來。”達米安說。“他隻是太兇了。”
“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在我這他好好的。”傑森說完,聽見除了達米安之外的三人,心裡發出一陣吱吱嘎嘎的亂叫。
卡珊德拉當即說好,扯着提姆和史蒂芬妮就往房外走。達米安看着後面兩人被扯得踉踉跄跄離去,也跟着離開了,他覺得是卡珊德拉不希望提姆留在這繼續和傑森拌嘴。
他們走後,傑森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是汗,他脫力地仰躺在卧室的床上。
真謝謝他們缺乏警惕,他想。還是說,他們覺得确實自己無藥可醫,不應該躺在地底,在沒有一點陽光的蝙蝠洞裡,而是應該好好享受自己人生的最後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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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珊德拉帶着提姆和史蒂芬妮走遠些之後,說:“他現在多少能讀心。你們倆千萬不要在他眼前想那個。”
她也看了報告,對那離譜的血尿常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和傑森的關系說不上遠或近,她在家中總是靜默無聲,但她曾經是最頂尖的殺手,她生長的國度包容含蓄的感情如同花瓣包裹花蕊。
她能理解武俠小說裡的快意恩仇,完全能接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說法,于是也完全理解傑森的很多作為和選擇。
作為亞洲人,她尊重傑森傳統且被動的愛情觀。
而且,她是家裡最能讀懂他人肢體語言的人,認為自己快死了的人在眼珠中多有死志,用力如同困獸。
她很久之前殺過很多這樣的人,他們眼中的死志是因為面對她。所以她知道傑森也覺得自己快死了。
隻不過傑森的死志是因為他要面對他自己,面對一個模糊的倒計時。
她在認識到自己的殺戮之後,一直在贖罪。
傑森是家人。
這看上去好像沒什麼特别強的邏輯聯系。
管它呢。
她自認做不了什麼,所以隻能在這方面幫幫忙。
“想什麼?”達米安聽見卡珊德拉說什麼。畢竟她隻是避着傑森。
“想他快死了。”提姆站穩,搪塞達米安。
“哎。”史蒂芬妮歎氣。她難過。
達米安于是沒起疑心,去庭院裡牽老虎去了。
老虎離了傑森之後因為不安而兇猛異常。昨晚老虎的檢查由達米安負責。
他就從傑森那裡确認了老虎的确被射線擊中,也從傑森那裡取得了黑面具手下實驗室的資料,但老虎克裡斯蒂看起來好極了,遠不如傑森的情況那麼令人擔憂。
達米安剛一靠近籠子,克裡斯蒂就發出威脅的低吼。他的身體伏在地面,油光锃亮的橙紅色皮毛上流動黑色和白色,覆蓋着脹鼓鼓的肌肉,不同尋常的藍眼睛像冰晶嵌在火裡。
他隻有在傑森身邊的時候才聽話,不像資料裡說的,隻要沒有指令,就會呆滞得和木頭一樣。達米安想。這活力和資料裡完全不匹配。
為什麼?
“你去找他吧。”達米安說。
克裡斯蒂聽達米安這麼說,不再不安,也不再那麼緊繃。
他能聽懂我的話。達米安想。這也和資料裡的截然不同。他的靈智提升了。
“别打碎東西。”達米安叮囑後,打開籠門。
克裡斯蒂猛地竄出去,幾步之後,又回頭瞥達米安一眼,這讓他心裡莫名地好受,畢竟他昨晚也不是對這隻老虎多麼溫和。
隻一眼,克裡斯蒂就走了,走得非常幹脆。
真遺憾。他不是我的。也不會是我的。達米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