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覃瑞瑞總算能站起來了,就做些糕點拿到市集上去賣,白日裡孩子就跟着他,也好減輕岑最果的負擔,這樣他能找到的活計就多了起來,倆人相互扶持地過了一陣子,日子也算不再捉襟見肘,就商量着從老大夫醫館裡搬出去,叨擾了年餘岑最果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可手裡攢下來的銀錢太少,能找到的房子有限正犯着愁,綏州城來了個人。
這天岑最果做工回來之時,看到醫館門口熟悉的馬車,連忙跑了過去,正要跟車夫打招呼,車簾一掀從裡面下來一人,見了他就一把将他摟了過去,大手不停地呼噜着他的頭毛,咋咋呼呼地喊:“小果子,你可想死哥了。”
岑最果好不容易從人懷裡掙了開來,擡頭見着人,驚喜道:“棠哥,你怎麼來了。”
“聽車夫老何說你在這兒,我正好來綏州城看看鋪子,就順便來看你啦。”,黃金堂攥着他的胳膊拍拍捏捏,皺着眉說道:“你小子怎麼又瘦了,沒吃飯嗎?這下真跟小雞崽兒一樣了。”
覃瑞瑞當時在院子裡,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對着他們家小果子動手動腳的,立馬像隻護崽的母雞一般沖了過來,背上背着個孩子,手裡還提着個小闆凳。
“你誰啊?在幹什麼呢?手往哪兒放呐?還不拿開?”,覃瑞瑞走不快,搗騰着步子,一邊走一邊罵了開來。
黃金棠一愣,心想這咋咋呼呼,不男不女的小白臉兒又是誰啊?岑最果趕緊從黃金棠的爪子下掙了出來,将跌跌撞撞的覃瑞瑞給穩住了,又将他手裡的小闆凳接了過來才開口道:“瑞瑞來見過棠哥。”
覃瑞瑞瞪大着眼睛:“堂哥?你還有堂哥?”
黃金棠整了整袖子,拿腔拿調地下巴一擡,鼻孔對着人:“鄙人姓黃,名金棠,道兒上的朋友賞臉叫我一聲棠哥。”
覃瑞瑞暗自腹诽這人是不是還有兄弟叫黃金屋的,不情不願地抱了個拳,又在心裡嘀咕,堂哥也不能對有夫之夫動手動腳的啊。
岑最果見倆人互相看不順眼的樣子,趕緊出來打圓場,他跟覃瑞瑞咬耳朵:“你對棠哥的态度好點兒,吃了人家兩味這麼珍貴的藥材,我們都不知道拿什麼還呐!”
覃瑞瑞一聽立馬覺得黃金棠的身姿偉岸英武了起來,也不偷偷腹诽人家了,滿臉堆笑地讓人趕緊進屋,還要請人吃飯。
“你都不知道那時候你這張臉變得有多快,我都不稀說你。”,黃金棠拍開酒壇的封口,給巴巴地拿着酒盅等着的覃瑞瑞倒了小半碗。
“啧,滿上滿上,你别小氣啊喂。”,覃瑞瑞舔舔嘴唇,迫不及待地的呷了一口:“這酒不錯,我喜歡,我得多喝點兒。”,他說這話時悄咪咪地瞄了一眼岑最果,見他沒什麼反應才松了口氣。
“嗐——我當時那是有眼不識泰山,一下子沒發現了棠哥您潇灑又多金,有錢還大方,小弟敬你一杯,您大人有大量,這些年多虧您照顧我們孤兒倆寡夫。”,覃瑞瑞小嘴叭叭的,滿口天花亂墜。
“真的是多虧了棠哥,才有了我倆的今時今日,你對我們的恩情,無以為報,我也跟一杯吧,一起敬棠哥。”,鮮少沾酒的岑最果也倒了滿滿一杯。
“欸,你們這是作甚,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這麼客氣了。我也沒做什麼,當年把你們接到黃金鎮,本來讓你們在我家住着就完了嘛,你們又不肯,非要出去租了間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屋外刮大風屋内刮小風的破屋子,小果你不顧着自己也得顧着孩子和這個當年還是個半殘的家夥吧。”,黃金棠一想到當年他倆住的那間破屋子就來氣,他家這麼大這麼多間屋子不肯住,非要自力更生,倆小孩兒擰着呢。
“棠哥你就别叨念小果子了,當年他把好的那間廂房讓給我住,自己帶着孩子在漏雨的那間裡住了好幾日,被我發現了才讓他一起搬進了我的屋子。那時候他的手疾發作,都疼了好幾天了,可心疼死我了。”,覃瑞瑞撅着嘴,伸手摸了摸岑最果的手腕上的舊傷疤。
岑最果朝他眨眨眼讓他别放在心上,舉起酒碗說道:“今兒我和小寶過生辰,大家聚在一起别說不開心的事情,咱們喝酒吧!”
黃金棠也舉了杯:“那我就祝小果歲歲常歡愉 ,年年皆勝意,所求皆如願 , 所行化坦途。祝小寶……呃,每天胃口都這麼好吧。”
三人幹了杯,岑最果一碗就上臉,顴骨微紅泛着芙蓉色,被辣得暗自吐了吐舌頭,小模樣落在黃金棠眼中,讓他心頭一跳,眼前之人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出落得如三月的梨花白一般清麗隽秀。想當年他剛來黃金鎮之時,也不願意接受他給的藥鋪大掌櫃的差事,默默地從打雜的學徒做起。記得有一次,他們藥鋪到了一批藥材還沒來得及卸貨,老天就作妖下起了冰雹子,拳頭大小的冰雹子能把腦瓜子都敲開,眼看那批藥材就要被糟蹋了,夥計們都躲在廊下張望沒人敢去救,是岑最果披着件蓑衣,拿了個鐵鍋往頭上一扣就沖出去了。後來夥計們看他孤身一人,一隻手還使不上勁兒,也都紛紛學着他的樣,頭上頂着鐵器去幫他,最終這批藥材才被搶救了下來。
事後看到這厮腦袋都被砸了個大鼓包,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呲個大牙樂呢,黃金棠氣得直罵:“我黃家的鋪子還擔得起這點損失,不值得你拿命去拼。”
岑最果當時還在為了救回來的那批藥材而慶幸,邊拿着個雞蛋揉着腦袋,邊說道:“我知道黃老闆有錢虧得起,可這批藥材裡有城西王嬸兒等了半個月的藥,還有三水巷的老張頭治頭風的那味藥引,若這一趟藥毀了他們就得再等月餘,再忍受病痛月餘,那怎使得?”
黃金棠是個商人,生意場上利益得失見得多了,看到岑最果小小年紀便有了一顆醫者的仁心,就顯得格外難能可貴。來黃金鎮之前岑最果就向他坦白了自己和覃瑞瑞都是南燭族人,也告訴他那個叫小寶的孩子是他自己生的,雖然他含糊了這孩子另外一個父親的事,但黃金棠也猜得出那人應當是非富即貴。他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這麼多,落于泥淖卻可以涅而不缁,困于滄桑卻依然磨而不磷,任憑歲月輪轉卻可以純真如少年,由内而外的透着股青蔥勃發的朝氣,讓人看着就心生歡喜,他縱橫情場這麼多年,第一次對人動了心。
覃瑞瑞見黃金棠兩眼像黏在了岑最果身上一般,低頭偷偷一樂,眼明手快地一筷子截住了偷偷将一整盤肉菜往自己碗裡劃拉的岑小寶,開口訓道:“你就光顧着自己吃啊?這桌上沒别人了?”
岑小寶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氣得岑小寶抓起碗中的菜就丢了過來。
“啊呀,你這個小兔崽子,竟然敢拿小爺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菜丢小爺,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岑小寶嗷一聲跳了起來,尖叫着滿院子跑,覃瑞瑞在後面腿腳略顯滞怠地追,一時間雞飛狗跳。
岑最果看着一大一小的倆小孩兒,笑着搖了搖頭:“别鬧了,飯菜都涼了,瑞瑞你慢點跑——”
一頓飯吃了許久,飯後岑最果幫着覃瑞瑞一起收拾後才拎着藥箱又要出門,黃金棠和小寶在院子裡玩,見他要出門,便說道:“今兒你倆生辰,你在家陪陪小寶吧,準你半天假便是。”
岑最果走過去摸了摸孩子的腦袋:“重臨鎮的紹家一家子人前幾日吃壞了東西,全家都上吐下瀉的,那日開了藥今兒得再去看看才放心。”
黃金堂調侃他聲名遠播,已經有隔壁鎮的人來請了。剛要走,覃瑞瑞手裡拎着條披風叫住了他,嘴裡念叨着:“等你回來天都黑了,夜裡露水重,披上擋擋風,早些往回趕,騎馬小心些,給你留盞燈。”
岑最果早就習慣了他這副管家公般的模樣,嗳一聲應下了。
黃金棠不忍看到他來回奔波,便說:“馬車就在巷口,我送你去吧。”
岑最果一擺手,翻身上了馬,:“我就去出個診,哪能老是麻煩你,都回吧,我走了。”
黃金棠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道什麼時候你才能不對我說麻煩二字呢,他知道岑最果心裡一直覺得拿了他兩味藥材過意不去,所以在藥鋪裡幹活兒也是格外賣力。但他想的是,如果能用藥材換你的心,多少我都願意啊。
覃瑞瑞不聲不響地湊了過來,啧啧兩聲:“欸,怕是襄王有意神君無情啰。”
黃金棠瞪了他一眼,不滿地嘀咕道:“都這麼多年了,他心中還是放不下孩子的爹嗎?”
覃瑞瑞讪讪道:“他從來沒再提過,但我卻不止一次看到他半夜一個人坐在院中偷偷抹眼淚,怕是心裡還是想着的。”
黃金棠心涼了半載,不死心地問道:“那……那人是幹什麼的?有這麼好嗎?比我富貴?比我有錢?”
覃瑞瑞一愣,随即搖了搖頭,高深莫測地朝天上指了指,“不可說,不可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