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瑞瑞撇撇嘴:“我不能去找小果子玩兒嘛?他天天一個人在藥廬裡捯饬,飯也不好好吃,晚上也睡得不好,多可憐。”
封鵲玩味地盯着他瞧:“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日夜都盯着呐?”
覃瑞瑞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當下跺跺腳,氣得臉頰都鼓起來了,雙手抱胸将臉撇到一邊,不接他話了。
封鵲懶洋洋地說:“你身為端王府的暗衛,我明白你的職責所在,但千萬别做出什麼傷害魏帥和夫人的事,不然咱們……兄弟都沒得做。“
覃瑞瑞眼皮一擡,嗤道:“小狗才要跟你做兄弟。“
封鵲大手一伸,都沒他手掌大的小臉兒便落入了掌心,他輕輕摩挲了兩下,又單手捏住人的臉頰,扯出了一個兵痞般的笑:“那我們瑞瑞要跟我做什麼?“
覃瑞瑞被掐住兩頰被迫嘟起張豔色的小嘴,口齒不清的嗔道:“随……随似裡家的略略?”
封鵲仔細給他擦了臉上斑駁髒污,滿意地看着他又露出一張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臉龐,感慨道:“小子長得真俊呐!”
覃瑞瑞咬着唇,悄悄地紅了臉。
魏瓒進屋後揚聲道:“果兒,是我,你洗好了嗎,端王府那小子幫你熬了粥,你出來多少吃點兒。”
但他半晌沒得到岑最果的回應,便有些擔心:“我進來了。”,便放下手中的粥盅進了與廂房相連的淨房。
水霧袅袅間,瞧不太真切,隻聽見嘩啦啦的水聲,走近了才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隻見岑最果浸在浴桶中,用一把豬鬃毛刷拼命地搓洗着自己的皮肉,血肉之軀怎經得起如此蹂躏,而他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狠狠地洗刷着自己。雙臂及肩部都已經被磨出道道血痕,腕子上包好油紙連着藥帛掉在浴桶邊,猙獰的傷口邊緣已經被水泡得發白翻起,裂開的部分又流出血水來。
魏瓒奪過他手中的毛刷一把甩到一邊,攥着岑最果瘦削的雙肩,眼中洇出血紅之色:“為何要折磨自己?你一點都不髒,我說你一點兒都不髒,你可有聽到?”
岑最果蒼白的一張小臉上淨是怯色,一雙大眼睛似無法聚焦一般,他害怕地往後縮去,張了張口,嗚咽着發出幾聲氣音:“馮伯……阿張……死……死了,小果的……錯。”
魏瓒心疼地将他撈到懷裡,撫着他的濕淋淋的長發,說道:“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那些人的錯,我一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的,你信我。”
岑最果隻覺得耳邊轟鳴,顱内脹痛,根本聽不清魏瓒在說什麼,他遲緩地眨了眨眼,淚珠落進水中,怔怔地看着水面泛起的漣漪,心口像被什麼梗住了一般,隻覺得喉嚨裡淨是血腥氣。他想着如果他沒那麼嘴饞就好了,如果不吃那罐醬就不會有這些事了,馮伯和張哥就不會死,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這麼沒了,還有那麼小的一隻狗子,他才養了它月餘,它是怎麼就敢沖過來救他的,如今受了重傷,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就是他的錯,心魔像長出了利爪一般撕扯着他的心,血氣沖湧之下竟是吐出了一小口血來,他身子一軟,暈在了魏瓒的懷裡。
大夫撚着白須,搖了搖頭,:他手上的傷有些化膿,千萬别再沾水了,不然以後要留下病根的。喉嚨裡的傷無大礙,吃一些軟食,少說話,不日就會痊愈。最麻煩的是心病導緻的耳目塞聽,因為太痛苦和害怕了,才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吃不喝還有自殘都是在懲罰自己的表現,我開幾幅疏肝理氣的忘憂散給他服用,但還需親友多多在一旁陪伴疏導。”
魏瓒謝過大夫,将岑最果重新包紮好的手小心翼翼地放進被褥中。
封鵲客客氣氣地送老大夫出了門,順便抓藥去了。覃瑞瑞站在床尾望着躺在榻上毫無生氣的人,咬着嘴唇拼命絞着手,心中暗罵自己為啥不第一時間沖出去救他,慫個屁,大不了跟他們拼了。這麼想着便咬了咬牙,一聲不吭地往外走,魏瓒在他身後說道:“除非你不想回端王府了,不然你做什麼都會連累你主子,你可想好了。”
覃瑞瑞胸中的憤懑憋得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着,一開口聲音都劈了:“那小果子的仇就這麼算了?我忍不了——”
魏瓒說:“果兒說過你是他的朋友,他不會希望你為了他涉險的。”
覃瑞瑞還要說什麼,被魏瓒打斷了:“他是我的妻子,他的仇我會親自一筆筆的跟他們算,你回去告訴你主子,他欲成之事,我來助他。”
覃瑞瑞心頭一震,瞪大着眼睛暗自乍舌,半晌才應了一聲,一閃身便回去複命了。
封鵲從外面走了進來,隻來得及瞧見覃瑞瑞離去的一片衣角,沉聲說道:“我們真的要助端王成事嗎?”
魏瓒剛才抱岑最果時的動作大了扯動了肩頭的箭傷,傷口裂開了,有血順着他的指尖滴了下來,他擡起手看着一滴血珠墜落,眼中迸出滔天恨意:“他們夏侯家殺我父帥,傷我妻子,辱我半生,難道夏侯煦不姓夏侯嗎?這個皇位本就是我魏家的,要不是當年我父帥将皇位拱手讓人,自己甘願做那馬前卒,一生為他夏侯家辟疆土守邊關,夏侯慶擇拿什麼坐穩這個江山?可他得了天下就唯恐手握天下過半兵馬的父帥擁兵自重,便将他毒殺,這冤情竟掩埋了整整七年之久,要不是南疆王親自前來拿這樁交易的秘辛讓我退兵,我還不知還要被瞞到何時,連同我父帥的那十一親衛及當年枉死在那場鏖戰中所有将士的命,我都會讓他們血債血償。至于果兒,他剛在夏侯家的太後手中折了半條命,夏侯嘉柔又對他百般淩辱将他折磨成如今這樣。但這些惡人,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夏侯慶擇背信棄義戕害忠臣卻依然得以壽終正寝,我手握确鑿的證據都不能将甯太後繩之于法。隻要夏侯藹還當一天的皇帝,隻要這天下還是他們夏侯家的,他們就能以這皇權傍身,隻手遮天,草菅人命。他們的眼中沒有水深火熱中掙紮的流民,沒有刀山血海中沉浮的邊軍,是法平等無分高下,這皇位我魏家讓出去的,就由我魏瓒收回來,唯有如此,才能護住我想護之人。”,魏瓒目光一凜:“這條路走了就回不了頭了,你我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們這些老兵從前線回京就是圖個餘生安穩,大可不必随我走這九死一生的險路。”
封鵲單膝一跪,抱着拳說道:“我本是前朝重臣之子,承蒙魏帥不棄,讓我在軍中有了一番作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安能龌龊守一隅,我不願獨善其身,惟願追随明主,助您登上那九天乘龍之位,也為自己謀取功名以慰平生!”
魏瓒擡手虛扶了他一記:“得此良将,我大事可成矣。”
封鵲站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窘迫地撓了撓頭,說道:“末将但求一事。”
“你說。”
“待我們将那夏侯煦撇了之後,能不能饒覃瑞瑞一命,他……人不壞。”
魏瓒點了點頭:“雖說這厮是端王府派來安插在果兒身邊的細作,但倒也沒做出什麼傷害他的事,這次要不是他盯着才發現出了事及時通知了你,果兒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我允了,事後将他交由你處置。”
封鵲剛走,魏瓒就發現有隻冰涼的小手正在扯他的袖口,他看向床榻間,隻見岑最果不知何時醒了,滿臉焦急之色,口中無聲地念叨着:“血……血……”
魏瓒這才想起來,身上的傷裂開了,他用巾帕随意拭去了沿着手臂滑落至指尖的血珠,安撫道:“我沒事,一點小傷。餓不餓,我們吃些東西可好?”
岑最果卻惴惴不安地嗫嚅道:“受傷了……包紮……”
魏瓒見他掙紮着要起來,便在他腰下塞個軟枕讓他靠坐在床上,哄道:“那我去包紮,你稍微進一些食可好?”
岑最果扁了扁嘴,終究還是妥協地點了點頭。魏瓒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換好了藥,将傷口重新包紮了一番就去盛了一小碗紅泥小爐上煨着的粥,舀了一勺吹涼了喂他,岑最果張口接了,喉嚨裡的傷讓他吞咽一口軟爛的稀粥都猶如刀割般的疼,他怕魏瓒擔心忍痛吞了,吃了沒幾口背後就出了一層冷汗。本來想忍着痛喝完這一碗,但止不住的反胃,他撲到床邊對着獸桶就吐了出來,吐到最後盡是黏液,隐隐還帶了血絲。
魏瓒見他如此難受,趕忙過來用手捋着他的背心給他順氣,口中焦急道:“怎會如此?你若不想吃,我便不逼你吃了,害你如此難受,是我不好。”
岑最果虛弱地搖了搖頭,用口型告訴他:“無礙,粥待會兒再吃好不好?”
魏瓒見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心中自責更甚,将人摟在懷中說道:“果兒你要記住,無論那日你吃沒吃那瓶禦賜的韶春醬,夏侯嘉柔都會發難,你若沒有踏進這個陷阱,他們還會用其他的事來害你。區區一瓶蘸醬,我享得,你自是享得,這全天下的人都享得,隻是這皇家的規矩容不得,是這皇權的不公才讓他們有機可乘。你這次做的很好,你維護了承恩侯府的體面,但你要記住,侯府的顔面隻是死物,他遠不及你的生命安危來得重要,即便是我,也不值得你去以身涉險,你可明白?”
岑最果淚眼朦胧中看着魏瓒,無端得了一絲心安,疲憊地将腦袋埋進他懷裡,輕輕地蹭了蹭不一會兒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