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罪果已經連着好幾日沒見着小桃子了,廚娘卻告訴他,在他受傷卧床的那幾日倒是來過,也給了飯菜她吃完走的,就是這倆天沒見着人,興許是在哪兒吃飽了就沒來。岑罪果知道這小啞巴身世可憐,就算在别處讨了些什麼也都帶回去供養弟妹了,唯有在侯府,岑罪果讓她得自己先吃,吃飽了才許她另外帶些吃食走。
他擔心小桃子出了什麼意外,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但又沒法子,隻能坐在門檻上不停地往外張望。
從清晨眼巴巴的等到過了晌午,沒等到小桃子倒是把魏瓒等來了,自從岑罪果受傷後,魏瓒就讓他住在自己的寝房裡,每日大把藥膳給他補着,吃得他的小肚子圓滾滾的。岑罪果覺得自己又吃人補品又睡人床的,是受了人的好,就想着做點什麼報答他。
魏瓒為了讓他安心就說,那便做個在他跟前兒端茶倒水,研墨洗筆的小厮吧。
可是岑罪果不明白誰家小厮是睡在主人房裡的,而且每日醒來之時,他都在魏瓒懷裡窩着,明明自個兒睡之前都唯恐自己占着床讓對方睡得不舒坦,很自覺地縮到床角去的睡的,也不知何時就跑到人懷裡去了。
他總覺得他與小阿哥之間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小阿哥近來總是喜歡拉拉他的手,沒事還愛抱着他,讓他有些羞赧,不過心中還是歡喜的。
至于端茶倒水,都不需要他去廚房燒水煮茶,每日有侍婢将茶水送到房裡,他要做的就是将茶水從茶壺裡倒出來,然後放到魏大侯爺的手邊即可。
岑罪果總覺得如此報答人太過容易,于是便賣力的研墨洗筆,幾日便磨光了魏瓒的一整條徽州宿墨,一套白玉套青金石竹刻花卉紋的宣州兔毫,一共三支洗秃了倆,被魏瓒忍無可忍地遣了去熏衣裳,岑罪果欣然答應。翌日天不亮就爬起來用熏籠先将衣物熏一遍,再妥帖地用金鬥将衣物熨平整,那樣等魏瓒起身上朝之時就可以穿上體感舒适的朝服了。
可惜隻做了一日,魏瓒便又不讓他做了,說的是嫌吵着他睡覺,岑罪果說可以拿去外堂去弄,魏瓒黑着臉說不必了。
岑罪果苦着小臉心想着這個“好“啥時候能報完啊,而後魏瓒就讓他習大字,說是侯府容不得文盲。每日晚上都在書房教他習字,白日讓他自個兒練,等他散值回來檢查,若寫得好就會用朱筆圈個紅圈兒,集三個以上的紅圈兒就會得到一朵五瓣小紅花作為獎勵。岑罪果每日為了攢小紅花,練得尤為賣力,從早到晚寫滿百餘張大字,挑出自己覺得過得去的再給魏瓒過目,一時間魏瓒的白鹿宣用的比手紙還快。
魏瓒今兒上朝是騎馬去的,回府的時候在側門胡同口打馬而過,就看見岑罪果小小的身影坐在門檻上,翹着首向外張望,見着他就蹦了起來,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停在原地沒動,朝他揮了揮手。
魏瓒下馬立于在巷口,春日的暖陽從背後灑在他的身上,像是為他渡了層金身,他朝岑罪果招了招手,岑罪果便毫不遲疑地朝着他的光跑了過去,額發被風吹得支楞在空中搖曳,像一顆毛絨絨的蒲公英,輕盈得似要落入魏瓒的懷裡。
不過岑罪果堪堪刹住了腳,沒讓自己沖撞到他,胸口微微急促地起伏着,規規矩矩地請了安:“侯爺萬安。”
魏瓒卻像個老媽子一樣唠叨:“慢點跑,傷才剛好。”
岑罪果抿出個甜滋滋的小酒窩應了。
魏瓒便問他方才坐在門檻上在瞧什麼,岑罪果頓時垮下小臉兒,滿面憂色,說小啞巴已經好幾天都沒來吃飯了,令他很是擔心。
魏瓒便說,你用光了本侯的紙,本侯要去街上買,你一同前來幫着提,順便去打聽一下小啞巴的下落。
岑罪果眼睛一亮,欣然答應。
第十七章
倆人又如那次元宵燈會一般,一前一後地走在街上,岑罪果依然像個剛進城的土包子一樣四處張望,覺得什麼都新奇。魏瓒往後伸出手把一隻小手包在了掌心,牢牢地牽住了,他頗為自然地說道:“人多,别走丢了。“
岑罪果看着自己被牽住的手,心中一暖,想到曾幾何時,小阿哥也是這般牽着他,如今這雙手變大了,溫暖中蘊藏着能擎起千斤的力量,虎口的劍繭還是在原來的位置,隻是比以前更厚了。他想起傅醫師說他是小阿哥的媳婦兒,可小阿哥從來都沒有親口承認過,岑罪果有些迷茫,又有些隐隐地期待,甩了甩腦袋趕緊快走了兩步,與魏瓒并肩而行,兩人相視而笑。
自魏老将軍還在的時候就一直在這家名為藏文齋的老字号裡訂紙墨,往常都是每月送到府上或者派小厮來取。掌櫃見魏侯爺頭一回親自上門,趕忙來迎,魏瓒挑了些慣用的紙墨讓他送去府中,岑罪果見不用他提,又巴巴地過來湊在他耳邊小聲說自己可以幫忙拿回去,魏瓒的耳邊像落下了一片羽毛般酥麻,他深深地看了岑罪果一眼:“别急,有你提的東西。“,随即轉身去挑筆硯,岑罪果如今也是天天舞文弄墨的人了,雖然不懂但也興緻勃勃地跟着瞧。
魏瓒見他一臉好奇,什麼都要張望一眼,心下覺得他有些可愛,下一瞬手已經在人家後頸上了,還輕輕地撓了撓,引得岑罪果癢得縮了縮脖子,回過頭睜着大眼睛瞅着他:“侯爺……幹啥呀?“
魏瓒瞧着他的小模樣,大而幼圓的眼睛,頰邊的酒窩若隐若現,飽滿的唇珠紅豔豔的,當他說話的時候,随着這張小嘴一張一合,這顆唇珠就仿佛要滾到他的心裡。
魏瓒的喉結攢動,有些突兀地指着一塊上好的歙硯,不大自然說道:“你看這塊怎麼樣?”
岑罪果循着看過去,看了半晌幹巴巴地回道:“看着挺貴的。”
魏瓒一副财大氣粗的模樣:“你隻管挑個喜歡的,不用在意價錢。”
岑罪果的大眼睛裡盈滿了驚喜:“是要給我的?”
“嗯。”
岑罪果在心裡美了片刻,但又覺得不用特意買個給他,便悄咪咪地跟魏瓒說小話:“侯爺不是有一塊了嘛?“
魏瓒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常用的那塊端石雕夔龍紋硯,意思是要跟他合用一塊,但又想着逗他,便做出為難的樣子:“那可是先王的禦賜之物,被你摔壞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啊…...“,果然岑罪果被吓出了一聲驚呼,拍拍自己的一馬平川的小胸脯,心想着都用了好多天了,還好沒被他摔了。
魏瓒見小孩兒傻乎乎的,頓時忍俊不禁,又搓了搓他頸後露出的那一小片手感好得不像話的皮膚,說道:“挑一個罷,當我送你的習字開蒙禮。“
岑罪果心想着,小阿哥的那塊硯台他是萬萬不敢再碰了,但他想認真習字争取早日脫離文盲之列,也想要小阿哥給的小紅花,便咬了咬唇,有些扭捏地道:“那……那侯爺先替小果墊着,等小果賺了錢,把筆墨紙硯的錢再還給侯爺。“
魏瓒聽他說着傻裡傻氣的孩子話,知道小孩兒臉皮薄:“嗯,你要努力為本侯辦事來抵賬。“
岑罪果聽他這般說,心下果然安穩了許多,露出個酒窩深深的笑臉:“好!“
魏瓒許久未見他如此活潑開朗了,暗自決定以後要多帶孩子出來轉轉,老是悶在家中是要悶壞的。
最後岑罪果挑了一塊小小的澄泥硯,雖也是上佳的品質但比起那些名硯來就遜色三分了,問他為何挑這塊,他隻說那硯上镌刻了棵槐樹,等回去他要刻一顆小果子在槐樹上,說完還鬧了個大紅臉。
魏瓒突然福至心靈,道:“上次你給我做的那個小橘燈上刻着的那個圓圓的圖案不是太陽,而是一顆果子?”
岑罪果見心意被說了出來,更害羞了,窩着脖子點了點頭。
魏瓒的心像被人妥帖的安放在溫水中滌蕩過一樣,似乎之前的一切隔閡和猜忌都在此刻煙消雲散,他們還能重新開始,那顆曾經湮滅了的小芽兒不知何時又悄然冒了頭。
這時掌櫃出來讓魏瓒簽單,岑罪果悄悄地貼了過去,想瞧瞧他花了多少錢,得辦多少事兒才能還清,一看光白鹿宣紙就要近百兩,還有他随手拿的那幾隻毛毛十分軟和的毛筆居然要十幾兩銀錢一支,頓時瞠目結舌,趕緊自作主張地伸手把包裝了一半的毛筆拿了出來,隻留下一支,讷讷道:“這些……先不要了吧。”
魏瓒和掌櫃同時擡眼看他,他縮了縮脖子,往魏瓒身後躲了躲,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魏瓒斜睨了他一眼,沒理會他的阻撓,對夥計吩咐道:“都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