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罪果擡起紅彤彤的眼睛問道：“侯爺呢？他今天也有餃子吃嗎？“

傅堅遲疑了片刻，歎了口氣說他不在府中，明日是他父帥的忌日，每年此時他都會獨自一人去皇陵守靈。

岑罪果這才明白了侯府過年不挂紅的原因，喃喃道：“那他今晚一定會很難過的吧。“，又把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裡，要是我能陪着他就好了。

見小孩兒的情緒低落了下來，傅堅趕緊寬慰他：“别擔心，他過幾日就回來了。”

傅瓒回府恰逢正月十五，他見今日京城大街上人聲鼎沸，人山人海的格外熱鬧，連他的馬車都被堵得三步一停的，便随口問道：“今兒街上怎麼這般熱鬧？”

“回侯爺，今兒是元宵啊！晚上大街上還有燈會呢。”，車夫朗聲回到，又問街上人多，入府的路不好走，要不要從後門繞過去。

傅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車夫還是自作主張地尋了條好走的路将車趕了回去，路過那個熟悉的巷口之時，魏瓒福至心靈地朝裡張望了一眼，果然見到了岑罪果。這人今兒身上裹了件素淨的襖子，手裡提着個紮成兔子形狀的紙皮燈籠，隻不過紙兔子的頭已經破了，紙皮的身子也像是泥水中滾過了似的，顯得有些滑稽。

他渾然不知有人在看他，正和那個小啞巴在巷口跳地上劃的格子，玩得發髻有些松散了，一縷暖陽跳躍在他腦袋上的一撮呆毛上，紅撲撲的小臉兒上洋溢着不加修飾的恬愉，整個人看上去有種不谙世事般的天真明朗。

魏瓒慣來靜如死水的心潭中像是飄落了一葉菩提，泛起了微微的漣漪，眉宇間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晚膳後他在前院遇到了擓着藥箱正要出門的傅堅，說是要出門義診，便囑咐他行夜路時小心些，傅堅笑呵呵地舉起手中一個小小的橘皮燈籠，帶着幾分炫耀的神色：“不怕，我有這個。”

這小橘燈做的頗有幾分精緻，還費心地在橘皮上雕了簡單的花紋做裝飾，但看着不似出自工匠之手，還沒等他發問，傅堅就搖頭晃腦地說道：“怎麼了怎麼了？你沒有嗎？大家都有的，廚娘釀橘子醬，小果幫着剝了一大筐橘子後，把橘子皮抱走做了一堆小橘燈送給了府中衆人。隻不過老夫這個格外好看，上面有花兒。你瞧瞧是不是新穎别緻？”

魏瓒眼皮都未掀，嘴上說道不過如此，心中卻有幾分不爽利，黑着臉拂袖離去。走到半道上遇到了馮管事，刺目的是他手中也提着個小橘燈，見到他，老臉上還有一絲忸怩，魏瓒氣呼呼地冷哼了一聲，腳下未頓。留下老管事呆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心道主子近幾年這性子是越發難以捉摸了。

一路上魏瓒看到侯府中随處可見的挂着小橘燈，連路過的仆役都人手一隻，隻覺得心中的一股無名之氣無處可去，他咬着後槽牙，恨恨地罵道：“這沒良心的蠻荒小奴。”，越想越覺得心有不甘，憑什麼就他一人沒有燈籠，随即惱羞成怒地啐道：“本侯才不稀罕。”

才走到自己住的院子門口，就見到一星點火光搖曳，燭光焰色中攏着一個人影，正朝着院落中探頭探腦，不是那個蠻荒小奴又是何人。

今夜恰逢佳節，魏瓒準假讓親衛離府去和家人團聚，故而院落外并無人看守，但岑罪果也不敢貿貿然闖進去，隻好在外輾轉，聽到不遠處傳來伴有手杖叩地的腳步聲知是他回來了，一張帶着燭光暖絨的笑靥迎了上來，脆聲喚道：“侯爺。”

魏瓒見他手中提着的還是那個破紙皮兔燈，心中頓時更加郁悶，口氣不由有點沖：“你賊頭賊腦的在本侯居所處想打探些什麼？”

岑罪果見鬧了誤會心中一緊，忙不疊地解釋道：“我……我是來給侯爺送燈的……看到侯爺的院落并未掌燈，所以……所以……”，他深吸了口氣，将他一直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中的小橘燈提到魏瓒面前，道：“這個留給侯爺照個亮吧。”

瞧見他手中之物，魏瓒胸中的郁結之氣頓時煙消雲散，面上卻一派雲淡風輕，伸手接過了那盞橘皮燈後，不以為意地說道：“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本侯就收下了。”，可眼睛卻一瞬不離地打量着手中之物，發現這盞橘燈似比先前他見過的任何一盞都要精巧，橘皮燈罩設計成了裡外兩層，内外層都做了錯落有緻的镂空雕刻，形成光影疊覆，扭動中軸的小機關，内層的燈罩便如一個走馬燈一般可以轉動，燭光從罅隙中洩出灑落在地上，形成了雕花的影子，是一顆圓滾滾的球跌落江海，翻越山川，最後掉落在一棵大樹上，随着中軸轉動，周而複始，循環不息。

魏瓒眼前一亮，不由脫口而出道：“這個圓球是太陽？這是拟着旭日初生又日落西山之景嗎？如此巧思是你自個兒想的？”

岑罪果的眸子在葳蕤的燭光中閃了閃，緩緩點了點頭。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那顆圓球并不是太陽，而是一顆小果子。而那顆樹他本意是雕刻成一棵槐樹，可手藝不精隻能雕了一棵看不出樹種的樹影。

魏瓒睨着他：“沒想到你還有此等手藝。”

岑罪果第一次得了他的誇贊，不由臉上有點熱，隻道是以前放羊的時候，打發時間自己學着捯饬的。

正說着，夜色中慕然騰空升起了數道煙花，轉瞬間照亮了半辟蒼穹，絢爛綻放後又碎成了銀河中的繁星點點，從天幕翩跹散落至人間，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岑罪果半張着小嘴看着天空，略顯稚嫩的臉龐上淨是驚歎，眸中倒映出這漫天的火樹銀花。

魏瓒看着他的側臉不由心頭一動，話已脫口而出：“想不想去街上看花燈？”，似是為了說動他，還主動加了碼：“今晚還有燈會，街上會很熱鬧。”

岑罪果聞言竭力壓抑着心中的渴求，卻從眼中漏出了雀躍之色：“我真的可以去嗎？”

魏瓒看着他眸中流淌着的點點流螢，不禁有一瞬晃神，這小奴笑起來還真好看，五顔六色的煙火給他的側臉鍍了一層彩釉，透着撩人心魄的豔色。過了半晌魏瓒才查覺到自己盯着人看得有些久了，連忙斂了心緒應了一聲。

得到魏瓒的首肯，岑罪果才重重地點了點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