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遠比蒼白更侵略感官。
這是間算得上空曠的病房,除去連綿成片的監護儀與維持生命機器,僅一張病床的布局,着實令人心生困惑。
與其相隔半米的玻璃外,站着沉默凝視内裡的高個青年,走廊遠處腳步聲匆匆。主治醫生接到電話趕來,來不及喘口氣,擡頭對上對方不虞視線。
“米、米先生。”
青年雖未言語,可跟在其身後的秘書微微搖頭,眼神帶點于心不忍,悄悄伸手在脖頸比了一橫。
主治醫生心涼半截。
“這次純粹意外……”
話未說完,顯示屏波浪再度波動,伴随傳聲筒幾聲低不可聞的輕咳,床上人影未動,緩緩坐起來一道消瘦身影。
米汀寒視線随之而動。
“米歡!”
那身影猛地哆嗦,本應該拿起床邊話筒回應哥哥逼問,誰知人猛地躺回病床,被子唰一下拉到頭頂。
似乎覺得行為着實怪異,半段如藕般白皙的胳膊探出,朝探視窗揮揮,結果帶得輸液管噼裡啪啦下移,看得人心驚肉跳。
米汀寒聲音一冷再冷:“再不老實就換看護室。”
“……”
那身影不動了。
似乎覺得沉默太尴尬,搭床邊的手微晃,顫顫巍巍升起,頓了片刻。他食指拇指交叉,比出來個心。
米汀寒氣極反笑:“拿出來。”
那[心]一抖。
秘書驚得如呆鵝,主治醫生眼神亂飛,随後趕到的護士猛地背過手,三人心照不宣,視線齊齊落到病床米歡。
“……”
鼓包紋絲不動,過了兩三秒,床頭挂了象征睡覺中的深藍z字卡片。
“被子裡的漫畫跟零食,是你自己交出來,還是我過去親自去搜?”米汀寒壓低嗓音,透過話筒細微電流聲,傳到病房的響動帶了幾分失真。
叫米歡的男生一動不動。
如果僅是無傷大雅的漫畫還好……
可偏偏,是男男漫畫。
而且封面上兩位男性正激烈争鬥。
要不是他看得激動,心跳飙升,檢測儀發現異樣,警報随之傳到米汀寒手機裡,他也不至于來不及打掃戰場,就被逮了個正着。
十九歲米歡腦海中僅剩的念頭,就是打死也不能讓米汀寒發現他看的是什麼東西!
“哥!”
被子随聲音滑落,露出男生臉,烏發稀碎遮住後頸,留出小塊白膚,腰闆筆直隐約看得見藏在病号服下的肩骨。
雖然神情緊張,可掩不住眼睛裡純淨,透亮瞳孔不見丁點害怕,反而是不谙世事人獨有的執拗。
衆人望過去時,他正撲開被子,臉蛋籠在太陽溫和的光芒裡,懸在床邊的二郎腿晃動,被角要掉不掉蓋住趾尖。
倒是生得清純相貌。
但被子裡的手可不老實。
病房并不隔音,為了能更好監測米歡病情,所以聲音捕捉儀的靈敏度開到最高。
“撕拉——撕拉——撕拉——”
不用說,也知道他在幹什麼壞事。
因為基因病與眼疾,米歡無法像平常孩子一樣長大,從他有記憶開始,終日為伴的也就是無盡的蒼白與消毒水。
看書,是米汀寒唯一準許的事。
起初米歡還很裝,非名著不看,後來也不知道哪位護士的耽美漫畫混了進來,從此他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這些都瞞着米汀寒進行。
日子久了,紙裡終究包不住火,但沒有實質性傷害,米汀寒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結果還沒半年,就看得心律不齊,米汀寒又不傻,哪能不知道米歡被窩塞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米汀寒冷笑:“撕完了嗎?”
病房内人點點頭。
米汀寒勾勾手。
看樣子沒那麼好糊弄過去……
米歡迅速掃了眼腿間碎頁,來不及傷感擁有特典的限量版,他下床前卻忘記腳邊比漫畫更為重磅的東西。
“哥!我跟你說啦,就是普通的小人書,裡面沒有少兒不宜——哎呦我的媽呀!!”
VR眼鏡的電線纏着喝了半瓶的可樂滾落,一包剛開封的黃薯片飛出,啪叽掉在米歡毛茸茸頭頂。
完蛋!
他瞳孔地震,甚至不敢看站在上方米汀寒的眼,高舉布滿針管的左手,剛想爬起來,卻忘記随薯片飛出來的還有一隻澄黃澄黃的尖叫雞。
長條雞筆直沖向米汀寒位置,若不是監護室的雙層玻璃,米歡不難懷疑,這隻破雞就沖進米汀寒的懷裡。
停留時間不過三秒,那傻雞擦着玻璃掉落,露出米汀寒的臉,他側目,低聲向主治醫生說句話。
“……”
護士轉身,主治醫生閉眼,秘書用盡全力,也就擠出來半個難言微笑。
米歡腦海飄出三個字。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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