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頭行了一個蹩腳的禮,一排蒙童有樣學樣,朝着李意清作揖。
李意清第一次赤裸地感受到他們眼底的光亮與向往。
一個個子矮些的小孩嗓音稚嫩,探出半個腦袋甕聲甕氣道:“我娘說,我們能有學上,要多虧公主,娘教我若是見到了公主,一定要好生道謝,将來聽聖人言,行君子事,不負公主的一番心意。”
李意清心像是被什麼的東西擊中一般。
如果說剛剛李意清還能坦然笑周太傅被稚子自發的舉動感動,而這一刻,她卻感受到了那一種來自最原初的信任。
被毫無保留的憧憬與期待。
稚子的話語,純粹而簡單,不慷慨悲歌,不倔強賭氣,隻說心中所想,隻行心中所念。
李意清上前兩步,半蹲着站在說話的孩童面前,面帶微笑。
“好啊,等你長大,我要看你成為千古名臣。”
後面的一排小童立刻活泛起來,“還有我還有我,等我長大,大夏休想入侵大慶山河一寸!”
“等我長大,我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吃飽肚子!”
“……”
他們叽叽喳喳,李意清認真地聆聽,絲毫沒有輕視的笑。
這些看着“狂妄”的話語,未必不能變作現實。
等最後一個人說完,李意清拍了拍手掌道:“好,各位日後的小棟梁們,都先回書堂吧。”
小童們嘻嘻哈哈地跑遠了。
周太傅走到她的身邊,看着向着夕陽方向奔跑的背影,歎了口氣。
“他們講話雖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也天真可愛。”
李意清默默在心中贊同。
到了散學時間,書院裡差不多八十多個小孩,從不同的書堂冒了出來,朝着門口而去。
不比國子學的月休時府門外接送的小厮人山人海,城南書院外并沒有親自來接的大人,隻有三兩同巷子的小童斜挎着包,并肩往家走。
等最後一個小童離開,周太傅先上了回府的馬車,朝李意清道:“天色漸晚,你也早些回去……别忘了明早辰時。”
一聽到辰時,李意清的精神氣立刻消散大半。
她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慢吞吞爬上了自己的馬車。
夜間的氣溫已經降下來,李意清坐在外側,吹着黃昏時分的風。
路過一棵樹的時候,她微微有些愣神,。
搓麻老漢的身影猶在腦海,可是小屋早已變了模樣。
洛石注意到李意清的失神,關切道:“殿下?”
李意清回神,搖了搖頭:“無妨,走吧。”
洛石早已經提過,老漢年初去世,沒能看到自己孩兒沉冤昭雪。但蒼天不負,縱使身歸黃泉,也可瞑目了。
那間被蟲蛀腐朽的小木屋,已經被夷為平地,空地被木樁圍起,裡面擺了不少築房用的土磚。
新的生命重新在這一方土地開始生活。
李意清心中擠壓的那一塊巨石在此刻安穩落下,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一抹溫柔淺笑。
洛石看她一會兒傷感一會兒高興,摸不着頭腦。
将馬車上的罐壺還給涼茶攤的大娘,回到公主府時,天已經黑透了。
公主府的門口懸着兩個燈籠,暖黃色的光亮在漆黑的夜中顯得格外溫暖。
大門開着,元辭章站在最前排,看見李意清坐在馬車前面,走了上前。
李意清一眼看懂元辭章的想法,嘴角微微勾起,朝着元辭章伸出雙手。
等被他穩穩當當抱在懷裡,李意清從善如流地環住元辭章的脖頸,湊到他耳邊低聲問:
“我要你幫我買的脂粉,你買了嗎?”
站在門邊的茴香和毓心聽不清李意清的話,卻能看到兩人親密的舉動,難掩笑意地先一步離開。
元辭章聲音低沉:“嗯。不過你隻說要杏花粉和梨花白,卻沒說哪一家鋪子。”
李意清怔了一下,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來,
“我昨天……忘說了,那你怎麼做的?”
元辭章:“問人。”
李意清:“嗯?問誰?韓二嗎?”
“不是。”元辭章面不改色,聲音平靜道,“我問了同僚,他們大多比我年長,家中已有妻室。聽到我問,雖然詫異,卻還是承諾午休幫我詢問……所以是芳心閣嗎?”
李意清:“是。不過你就直接問了?”
元辭章:“嗯。”
李意清臉皮薄,不争氣地紅了一大片。
元辭章沒有細說,她也能想象得出來,他頂着一張清冷的面容說想給夫人買胭脂水粉,而後那些官員一臉啞然而後紛紛承諾,回家就問。
那些官員回了家中和自家夫人說起此事,不消三日,滿京城女眷都能知道這件事。
元辭章感受到懷中溫熱的呼吸,輕聲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