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中,不少人都在明裡暗裡地悄悄看着李意清,見她的視線掃來,又紛紛低下頭,不敢和她對視。
李意清分辨不出來那些人是因為她公主的身份打量,還是注意到了她和元辭章的對話。
她離開後,元辭章多坐了片刻,垂眸看着棋盤上的棋局。
“斷打接不歸。”
他自顧自地念叨一句,雙指合并夾住一枚黑棋,落在了棋盤上。
破開棋局後,元辭章理了理衣袖,站起身,緊随着李意清走了出去。
兩人一走,原先隻敢偷偷摸摸往這邊看的衆人朝着門口望了一眼,等連身影都見不着了,紛紛忍不住探頭朝桌上的棋局看過去。
幾個會棋的人站在旁邊抿唇不語,語氣不确定地開口道:“我觀狀元落子的方位,是此處,着實令人費解,要我說,不如放在此處,好歹可吃白方二子。”
他指了指棋盤中間偏下的位置。
旁邊幾個人也看不懂其中的路數,竊竊私語地小聲交談,更多地,還是在議論方才元辭章和李意清的互動。
坊間多有傳聞,公主和狀元的賜婚是太後和皇帝一手促成,兩人性情迥異,一個我行我素離經叛道,一個端方有禮清正無瑕。多有人傳言,兩人在一起隻是因為聖旨,即便相攜出現,也不過貌合神離,裝裝表面夫妻。
可是瞧方才兩人的樣子,卻不像傳言中那般疏遠。
他們心底開始打鼓,傳言當真可信?
*
另一邊,李意清走到了江甯書院中的食堂。
書院食堂,講究一個料足份大,得夠書院上百人的吃食供應,味道顯得其次,隻要過得去能下咽,并便不是什麼大毛病。
李意清站在炒得熱鬧的大鍋前,看着今日江甯書院的菜色。
有還在應季的香椿煎蛋、油焖春筍、蒜香炝蠶豆,也有四季皆宜的豬肝馬蹄湯和菠菜茶幹。
油焖春筍這道菜在春日菜肴的碧色之中顯得格外打眼,熬香的豬油将肥瘦恰到好處的肉片炝炒出味兒,雨後的新筍潔白細膩,切成不薄不厚的片兒,等鍋裡油香四溢,将其一把扣在焖肉上,等雪白的筍片吸足了湯汁,會變得如肉色一樣的暖黃。
吃起來口感脆嫩清爽,沒有筍的幹澀,也不過分油膩。江甯書院的學子就着這碗油焖春筍,能埋頭吃下好幾碗白米飯。
炒菜的師傅胳膊粗壯,用大勺穩穩當當地舀起一勺,放在了那個足有半個缸口大小的碗中。
他一邊盛着菜,一邊用江甯府話高聲呦呵道:“新鮮的油焖春筍,好嘞!”
李意清正在想要哪幾樣時,便聽到窗外一陣沉悶的撞鐘聲。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踏出了千軍萬馬的聲勢,李意清還沒回過神,就看見剛結束了上午小考的學子個個如猛虎下山,直沖着江甯食堂而來。
那模樣,直叫人不敢相信還是晨間見到的溫潤有禮的學子。
李意清怕餓昏了的學生撞到自己,主動默默避讓,跟在後面趕到的元辭章及時擋在李意清的身前,擋住了橫沖直撞的學生。
兩人艱難地逆流而上,看見來遲一步被困在食堂外擠不進去的元詠賦。
元詠賦看見元辭章和李意清,眼睛噌地一下變亮,也不執着于往裡擠了。
“大哥大嫂!這邊這邊!”
元辭章聽到了元詠賦的聲音,淡淡地擡眸掃了一眼,但腳步一寸也沒挪動,守在李意清的身邊。
元詠賦摸了摸鼻子,倒也不覺得尴尬,等人擠進去了些,他滿臉希冀地朝兩人看過來,“有沒有搶到飯菜?”
李意清沒有說話,而是朝他攤開了雙手。
元詠賦有些洩氣。
“聽說今日師傅做了焖筍和馬蹄湯,現在進去,應當是吃不到了。”
李意清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她看着元詠賦眉眼上的失落,财大氣粗:
“無妨,今日去旁邊的東升樓吃,我出錢。”
元詠賦眉宇間的愁色一掃而空。
來到江甯快兩個月,他也聽同窗數次提及東升樓的菜色如何之鮮美,香氣如何之勾人。不說别的,就日前東升樓新擡上來的菜牌清蒸鲈魚,去鱗魚肉白嫩如雪,淋上調好的料汁,掃上點綴用的蔥碎和青瓜絲,隻消輕輕一咬,香濃鮮爽的汁液頓時在口中彌漫開來,直叫人飄飄乎如神仙。
元詠賦立刻換上一幅笑臉,親近地看着李意清,“大嫂,聽說東升樓除了招牌鴨肉三吃,還有白玉蘿蔔雕、松茸竹筍肉片湯,再過些日子,就到了吃蟹的季節……”
李意清看着他,忽然想到了遠在京城的多福。
梁師傅心疼多福,肯定不會虧待它,隻是過去了四個多月,也不知道現在長成什麼模樣了。
元辭章簡直沒眼看元詠賦這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伸手在他腦門上輕敲一下。元詠賦吃痛,卻不敢對兄長龇牙,便換了一個站位,繼續看着李意清。
江甯書院的食堂看上去不錯,隻可惜人多,元詠賦這小身子闆,怕是就沒幾日吃飽飯。
李意清微微沉吟,就允了元詠賦的期待:“今日東升樓,随你點菜,不過可别誤了時辰。”
下午的小考從未時二刻開始。
元詠賦聞言,立刻磕頭如搗蒜。
商議完畢,三人正準備離開。
“且慢!”
突然,一個青衫的學子快步走到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