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笑吟吟地點頭。
“這樣啊。”
元詠賦不再多看,斜挎上自己的裝筆墨的袋子,鑽進了左側的學子群裡。
目送元詠賦進場後,李意清打開他留下的字條。
上面寫着兩行字:
棋盤在東南側花瓶的旁邊。
要是沒有就是被人拿走了。
李意清看完,将紙條遞給元辭章,“元詠賦寫的。他剛剛特意提到了書墨糕,稍後給他留一份。”
元辭章看完紙上的字,神情沒怎麼發生變化,和李意清一道走在前來陪同觀試的人群中。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元辭章和李意清,小聲交頭接耳道:“那兩位看着面生的很,你可認識?”
“怎麼不知?”被拉住的那人瞧了一眼,“左邊那位,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女兒,於光公主,右邊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狀元——元家嫡長孫元辭章。”
“我聽人說,狀元郎的胞弟現在也在江甯書院讀書?”
“正是。不然你以為兩人倆這兒做什麼。”原先答話的人整理了一番袖袍,确認自己身上沒什麼不妥後,低聲道:“這兩位難得露面,今日正好是個機緣,我前去拜會一番。”
“你攀附心切,可江甯書院的山長都沒出面,你上去沒得讨人嫌。”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周邊一群人哄然大笑。原先說着要上前搭話的官人頓時覺得沒臉,不再聲張。
“……”
元辭章和李意清剛走進偏殿,先繞道走到東南側去尋找元詠賦苦心準備的棋盤。
東側一角花瓶不少,元詠賦寫的又不詳細,李意清粗略找了一遍後,沒有看見。
或許真的已經被人拿走了,畢竟現在這方偏殿中就坐着三四十人了。
李意清正準備作罷,就看見元辭章在一盆銅錢草的水缸下找到了棋盤。
“……”
李意清沉默了半響,“他管這個叫做花瓶?”
元辭章看李意清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忍不住莞爾,“去旁邊坐下吧,時間還長。”
兩人剛走到臨河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有一個白須白發的老儒生走了過來,朝兩人拱了拱手。
“草民是江甯書院的山長,姓微生,單名一個闾。不知殿下和狀元郎來到江甯書院,有失遠迎。”
李意清看向江甯書院的山長——這是一個瘦小而精幹的老人,一身粗麻長衫,頭上束着巾綸。他因為年邁,動作有些遲緩,仿佛一個提線木偶。
這張臉最叫人難忘之處,應當要數他的那一雙眼眸。
那眼睛清明澄澈,如同牙牙學語的稚童,純淨而無暇。
李意清視線落在微生闾身上,他不曾因為元相的禍事而波及元詠賦,就值得她高看一眼。
“山長哪裡的話,今日我和狀元來此,隻是作為元詠賦的兄嫂,不論其他。”李意清微微颔首還了半禮,請微生闾在對面坐下。
微生闾從善如流,坐穩後朝李意清拱手笑道:“元詠賦根基牢靠,一點就通,這樣的美玉良才,可遇不可求。”
李意清聞言淺淺一笑。
元詠賦身為元辭章的胞弟,在李意清的眼中,就屬于自家的一份子,聽到元詠賦被誇獎,她自然開心。
一旁的元辭章則客氣許多,溫聲道:“元詠賦來書院求學,若是有什麼做的不周到之處,山長不必念及我與殿下,隻管責罵就是。”
微生闾點頭笑了笑。
三人間氣氛相處還算融洽,沒過一會兒,就有人端着茶水果子上來。
李意清也看見了元詠賦口中很是不錯的書墨糕。
書墨糕呈現出雪白的樣子,方片狀,被切成細細的薄片,入口松軟甜香。配上春日上好的綠茶,一口甜糕一口清茶,很是清閑。
李意清嘗了好幾片,才停下了手。對面的微生闾見狀,吩咐身邊的随侍用油紙包上一些。
随侍領命退下,微生闾道:“這書墨糕采用碾碎的糯米粉和白糖制成,添了少許豬油,雖然配料簡單,但是顔色雪白,像是學子書寫用的白絹,因此得名書墨,殿下若是喜歡,也可加上少許松子桂花,别有一番滋味。”
他說的認真,不像是在講糕點的吃法,倒像是和學生讨論題目一樣。
等到随侍将打包好的書墨糕遞過來,他才轉而看向元辭章,輕聲道:“不知道程夫子如今怎麼樣?”
程夫子,是元家族學的啟蒙先生,和微生闾曾有過短暫的師生之情。
元辭章道:“程夫子在府上一切都好,山長不必擔憂。”
微生闾聞言,有些默然,“他一身才氣,卻墜落青雲,着實可惜。我年紀大了,多少有些放心不下……罷罷罷,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我也不多說什麼了。隻願他日後能夠順心如意就是。”
程夫子斷了一臂後,自知入朝為官無望,又不屑給那些貪圖功名當師爺出謀劃策,便主動回到了家鄉,在元家族學當稚子先生。
因為肢體有殘,上不能功名加身,下不能怕耽誤佳人,故一生不曾婚娶。
現在和母親生活在一處,得閑會去看望弟弟妹妹,算得上怡然自得。
可是不知怎地,微生闾的心中就是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元辭章道:“程夫子授人以詩書,将自己所學的之才傾囊相授,他日朝堂門生羅列,也不算辜負了他滿心抱負。”
頓了頓,不着痕迹地擡了微生闾一句:“這一點,正是和微生山長一樣。”
微生闾聞言,臉上開懷了幾分。他靜下心來想了一刻,端起桌上的茶水輕抿一口,恍然覺得自己确實有些鑽了牛角尖。
人生之路千萬條,不踏青雲長階,不染塵世污泥,能随性自在,未嘗不是一種好的選擇。
世人往往隻能看見他人身上滿身榮光,卻不知其背後的慘烈,稍有差錯,便會行将錯步,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