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元府上,死氣沉沉。
元辭章主事,将府上下人盡數遣散,隻留下兩個伺候元太夫人和元夫人。
元昇被羁押,元相整日比自己關在書房。
他安排好一切後,見許三匆匆忙忙跑了回來,手中抱着名帖。
元辭章問道:“還是不肯見嗎?”
許三臉色發青,悶聲道:“那兩個府上的下人一聽說是元府來的,恨不得将門縫都堵住。”
人情冷暖,莫過于此。
或是受制于夫家,或者本身就不願意再來往。
元辭章聞言,颔首示意自己已經知道。
“曾祖母此去江甯,怕是再難回京,她心中記挂兩個姑奶奶,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許三道:“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數。”
許三離開後,元辭章擡步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元太夫人的神色很不好,看見元辭章來,臉上勉強撐起一抹笑。
看見他身後空空如也,眼底一片失落。
不過這份失落被她掩藏得極好,她伸手招呼元辭章坐在自己的身邊,低聲問着:“和公主可還好?”
元辭章道:“一切都好。”
元太夫人松了口氣。
今日元府一朝失勢,連親生女兒都不敢上門,元辭章年歲還小,若是自此後身邊之人冷淡寡言,餘生也是難熬。
元太夫人道:“聖上心疼女兒,你送我們回去後,可遊玩,但别真逗留太久。”
真逗留太久,皇帝真會忘了你的。
元辭章聞言,沉默半響,道:“曾祖母,辭章不願利用公主。”
元太夫人看着他一臉平靜,心氣有些不穩。
“你糊塗,那怎麼能是利用,皇帝也是人父,想時常見到女兒,本就是人倫。”元太夫人握着元辭章的手,“回了江甯府後,遊玩些時日,便即刻回京,陪殿下多去宮中給陛下和娘娘請安,知道嗎?”
元辭章仍然不語。
元太夫人歎了一口氣。
“若不是那混賬,何至于此。”
她歎完,對元辭章道:“有空去看一眼你祖父。你祖父心底難受。”
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孩子,卻關入了死牢。做父親的,怎麼可能無動于衷。
元辭章看着元太夫人,忽然很想出聲問她。
那些年元昇罔顧人命的時候,他們可曾想過那些人的家人,也會傷痛。
可是元辭章問不出口,因為那個答案過于赤裸和直白。
一旦說出來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他起身,應了聲是,離開了院子。
*
死牢中,隻有一扇一尺見方的小窗。
天光隻存在那麼一些,一旦日落西山,牢房中便會陷入永夜般的黑暗。
元昇坐在陰濕的草上,有些貪戀地看着天光。
快看不到了。
他并不後悔今生所作所為,隻是有一些遺憾。
若是能遇見羅雪川再早一些,那該多好。
每當他陷入這樣的想法,腦海中便會突然浮現另一張臉。
宋昭的臉。
那臉上的怨恨猶如實質,萦繞在他的眼前。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睡一個安穩的覺了。
牢房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元昇慢吞吞地擡眼。
“怎麼是你?”
鄭延齡蹲下來,一雙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盯着他看。
“怎麼,很意外嗎?”
元昇看着他,腦海中想不出任何和他有關的過節。
“你為什麼……”
鄭延齡打斷了他,“你還記得我是哪一年的狀元嗎?”
元昇看着他壓迫感十足的眼眸,顫着聲音道:“景和五年?”
鄭延齡微微點頭,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自己手腕上劃了一刀。
匕首鋒利,傷口滲出血液,彙聚成一點往下滴落。
而鄭延齡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他用匕首輕輕抵住元昇的脖頸。
匕首上的鮮血沾在了元昇的脖子上,他分不清那股冰涼來自于誰。
“景和五年,三月貢院,我在貢院待了九天。九天後,我的愛妻被人橫刀奪去。”
元昇渾身顫抖得可怕。
“而我隻是一介寒門,哪怕我已經成了狀元,但是在你們這些世家眼底,我依舊什麼都不是。”
鄭延齡收回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劃了一刀。
元昇顫着聲音道:“你是個瘋子。”
鄭延齡垂眸看他,神情不帶一絲溫度。
“我是瘋子,即便我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我仍舊隻是蝼蟻。”
他盯着元昇,忽然又哭又笑,“你知道嗎,當她被你擄去,我隻差一步,就跪到了太和殿前。”
“那時候我想,即便不要這一身榮譽,不要這寒門炬火的稱号,我也一定要帶她走。”
“可是就差那一步,孟韫浔站在了我的面前,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指着我像指着一件貨物。”
“她說,‘你,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