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相所為,從來都是本職,而非法外開恩的例外。
元相緩緩起身,聲音沙啞道:“微……草民,叩謝皇恩。”
叱咤朝堂兩代的元相轟然倒坍,直到元相走出了大殿,衆人仍感到一陣不切實際之感。
學生門生遍地,登臨觀政,相府門迎。
而今霜花落盡,子規不語,入他草堂。
更多從科舉之路考上來的官員,兢兢業業在朝、在各地州府為官數載,才走到了中樞這一步。
他們沉默地看着元相走出廟堂,心中想的卻是——
原來堂堂百年世家,一日大風起兮,也依舊會在皇權下粉身碎骨。
世家大族,不過如是。
褪去那一身紫色官袍,元相的身影和山野間耕種的老農,也無甚分别。
*
元相的離去在朝臣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但朝堂上仍然保持着平靜。
風雨欲來的氣息在緩緩醞釀。
不少官員曾經是元相一派的人物,現在元相倒台,那些曾收到的好處,如今都變得了燙手的山芋。
一旦清算,便是一陣腥風血雨。
身為孟氏一派的官員自然樂見。
吏部的何尚書站了出來,舉着玉笏道:“陛下,微臣有本參奏。”
順成帝輕瞥了他一眼,“允。”
何尚書不卑不亢道:“陛下,既然元相府已然被查抄,那元侍中之位,是否也該貶為民身。他為人子而不勸誡,為人臣而不檢舉,非賢臣良士。”
話音落下,元辭章立刻感受到無數雙眼睛暗中打量自己。
不等他為自己開口辯駁,戶部的裴尚書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認為不妥。大慶納才微賢。元侍中城南一事廣受民生贊許,收到了兩件萬民書,實為能做實事的好官,不該受其父所拖累,而緻朝堂痛失能臣。”
何尚書道:“裴尚書此言差矣。我大慶朝富庶安康,疆域廣闊,人傑地靈,能做實事的官員多如過江之鲫,莫非裴尚書認為,大慶沒了他一個元侍中,便不可轉了嗎?”
“放肆!”
順成帝怒斥一聲。
何尚書聞言跪地,手高高舉起,“微臣懇請陛下明察。”
裴尚書同樣跪地,“陛下,元侍中此人與其父大不相同,且……”
且他身為當朝驸馬,若是出事,将公主置于何地。
工部尚書此時空缺,方嶼站在後面急得團團轉,卻也知道此刻沒他開口的地兒。
順成帝自然能聽懂裴尚書的未盡之意。
他原先就是這般打算的,削去元相相府的榮耀,卻不動公主府分毫。
可是何尚書像是頭鐵一般,直愣愣地就撞了上來。
方才才處置元相包庇縱容,若是他現在開口,倒也成了利用權勢,維護驸馬之人。
朝臣自然不敢說什麼,隻是這名聲傳出去,有礙君威。
元辭章并沒有讓順成帝為難。
見他站了一步出來,旁邊的官員紛紛舉着玉笏,悄悄打量元辭章。
元辭章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背脊挺直。
他目光平和沉穩,不卑不亢地看着順成帝,“父之過,子受之,微臣願卸下戶部侍中之位,聽候發落。”
聽到他自請去官,前排的裴尚書忍不住回頭,“辭章,糊塗啊。”
你如今正是朝中新貴,聖上紅人,若是此刻削去官身,再行科考,豈非平白虛度光陰。
元辭章道:“陛下,臣心意已決,請陛下聖裁。”
順成帝視線落在元辭章的身上。
他和旁人不同,旁人跪在地上,大多畏縮,而他卻像一棵吹不斷的青松,浩然無瑕。
即便是跪着,也感受不到他身上任何卑躬屈膝的意味。
順成帝沉默地看着元辭章,心中默默盤算。
沒人敢在這個時候驚擾君王。
*
順成帝沉吟半響。
“去元辭章戶部侍中之位,留驸馬之銜,不可登閣觀政。”
元辭章像是早已知道,再拜謝恩。
其他朝官卻心思各異。
留下了驸馬的頭銜,實則保住了元辭章的官身。
也傳達出一個意思,順成帝并未因為元昇之過錯而遷怒于元辭章。
驸馬身為公主夫婿,位列三公九卿之下,卻高于一般京官。
不過驸馬一位,終究是虛銜。
正如順成帝所言,不可登閣觀政。
如今看來,曾意氣風發的元侍中,算是徹底落入了富貴閑人的行伍。
孟氏幾位朝官對視一眼,見好就收。
既然元辭章已經被打壓下去,此刻不宜再步步緊逼。
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於光公主問罪起來,他們也不好說。
順成帝既然有意保全自己女兒和女婿的聲譽,他們自然不會去做那個不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