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天氣晴朗。
牆腳下的殘雪還沒化幹淨,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北風吹來風雪,地上蓋了一層綿白的銀裝。
不過雪勢不算厚,不到鞋履的高度,踩上去松軟。
周太傅家離得不遠,李意清打算走着去。
可是還沒走出幾步,鼻尖已經凍得通紅。
李意清心中小聲告罪了一聲,本想聊表心意,步行以示尊重,可惜身子骨不夠給力。
上了馬車後,李意清才感覺整個人都松泛下來。
馬車裡鋪了厚厚的褥子,暖和舒适,沒有冷風往臉上吹。
元辭章看見她縮在毛裘之中,隻露出一雙眼睛,便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風口,将簾縫那道寒意盡數遮住。
馬車停在周府時,李意清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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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門口站着兩個守門,看見馬車在府前停下,仔細打量着車檐,卻沒看到上面有印記。
這是誰家的馬車?
他們心裡好奇,卻不敢多問。
自周太傅緻仕之後,周府上下不如以往熱鬧。
過去臘八來周府看望師長的,不說是門庭若市,那往來學子也是絡繹不絕。
可現如今,除了一些還留在京中的弟子會偶爾派人問安,以及太子殿下得閑時下朝後看望師長,便冷冷清清,再無旁人關顧。
不過周太傅倒是很怡然自得,閑時賞花弄月,還說這般清淨點好。
他說,若是讓他年到老時,還要看着曾經的門生變得曲意逢迎,那還不如不來。
他還說,就憑借着他為人師表時動辄打罰的行為,能出門不被人扔菜葉雞蛋,已然很是萬幸。
府中下人雖然疊聲道怎麼會呢。
但心中具體怎麼想的,怕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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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清下車後,看了眼面前灰樸古質的老宅,和元辭章一道走到府門前。
守門的小厮眼觀鼻鼻觀心,朝兩人道:“二位客人找誰?”
元辭章從袖中取出拜帖,遞給看門的小厮,“今日臘八節禮,學生特來拜訪恩師。”
小厮的臉色險些沒繃住。
還真有在臘八這天還記得自己周太傅的人啊。
不過面子上,他聲音鎮定自若,接過拜帖道:“二位客人請稍後,我家大人桃李遍地,須得先請示一番。”
元辭章長身玉立,站在府門前,矜貴優雅。
他微微颔首:“這是自然。”
冷風吹過,青灰色的瓦磚上有清霜拂落。
看門的小厮心中的好感猛地又上漲幾分,笑吟吟道:“貴客稍後。”
說着,轉過身一路小跑回了府内。
李意清看着兩人交涉,目光落在了周府外的一棵樹上。
那是一棵棗樹,此刻葉片落盡,稀稀疏疏綴着幾個鳥窩,殘棗幹癟瘦弱,卻勝在量多。
她恍惚間想起今日并非初次來到周府。許是七八歲的時候,太子殿下就牽着她來過一回。
那棵棗樹結果不行,結出來的果子小而酸澀,沒人采摘。當時京中人人信奉風水,說這樣一棵棗樹既無花可賞又無果可食,不如砍了去,栽一棵桂樹或者楊樹。
“桂”通“貴”,“楊”通“揚”,都是京中達官貴人偏愛的樹,寓意極好。
古闆嚴肅的周太傅站在樹下,看着兩個鳥窩,語氣比跟學生講話不知道柔和了多少。
他道:“樹上已有鳥雀繁衍生息,這小而酸澀的果子雖然人瞧不上,但是卻恰好能支撐這一片鳥雀熬過寒冬,便留下吧。”
他說的随意,說完,便拂袖回到了院中。
自此後,這棵不結果的棗樹就被留了下來。
*
小厮的腿腳靈活,不到一息,就跑了回來。
“二位客人,我家大人請你們進去說話。”
元辭章和李意清微微颔首,并肩走到周府正院。
府上空蕩冷清,隻有幾個奴仆。
院子裡一位老媪正在漿洗衣物,看到兩人,朝兩人微微颔首。
李意清拱手拜道:“夫人安好。”
老媪聞言,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自己凍紅的雙手,喚來一個丫鬟接着浣衣。
她一邊松開綁在寬袖上的繩結,一邊朝着兩人走來。
她視線在李意清身上打量一番,語氣有些驚訝,“你是意清?”
李意清道:“夫人好記性。”
周夫人笑了出聲,伸手比劃了一下,“初見你時,你才剛到這兒,沒想到現在已經這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