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聞言,久久不語。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1】。
她微微垂下了眼眸,平靜的語氣下帶着難以掩藏的歎息,“那後來呢?”
“雪天地滑危險,我和浩汀不敢冒險,每人置了三十文,等雪停後再清。”元辭章頓了頓,補充道,“十二月降至,開過年來便是春天。仲春一到,雪水融化,水澇多發,到了四五六月,卻蓄不住水,灌溉無門,所以此事不可久拖。”
李意清睫毛顫了顫,低聲道:“本該幾年前就完善的事,拖到現在。”
元辭章沒有接話,轉而道:“我将你來城南的所見所聞呈給了裴尚書,裴尚書與楊相較好,輾轉到了楊相手裡。”
“楊相說你這回幫了許多。”
李意清臉色微紅,擺了擺手,“我可不敢居功,我隻是将所見所聞寫下來……還是學着你的方法。”
那碗雞骨架湯,雖然沒能飽腹,卻帶來了更大的效果。
身處暖閣的楊相讀完那份記錄,歎了一下午的氣。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元辭章聲音溫柔,“戶部與我當值的,光主事就七人,書令史十二人,掌固八人,卻沒有一人像殿下這樣,願意這樣寫。”
李意清擡眼,不經意和他的眸子對視上,又匆忙轉開。
李意清的語氣平靜而認真,“元辭章,我做的還不夠好。”
“我五歲啟蒙,但性情頑劣,八歲讀聖賢書,覺得文人傲骨,陳詞慷慨,卻難為實事,直到我見了萬民。”
不走進人間,怎麼知道衆生皆苦。
她十六歲的恣意妄為,帶來了一個十七歲克己複禮的李意清。
“為生命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2】。”李意清一字一句念着八歲讀起,卻在及笄後才領悟的句子。
她有些感慨地道:“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位高權重者,願意去走進人間。”
元辭章靜靜地聆聽。
李意清忽而笑道:“不過好在,你的出現,方嶼的出現,陸尋春的出現,都讓我看見天下無數人在為之努力,希冀它變得更好。那麼即使我疲憊不堪,也會發現我并非孤身一人,踽踽獨行。”
“殿下,”元辭章語氣溫柔,“你永不獨行。”
你要的盛世,或早或晚,終将來臨。
*
兩人在馬車上說着話。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城南。
元辭章這兩個月來一有空就往城南來,因此對每一條小巷都無比熟悉。
李意清下了馬車後,看見了熟悉的小屋與樹。
不過此刻,樹葉盡數凋謝,枝桠上堆着雪,一個鳥窩伫立在光秃秃的書上,格外打眼。
百姓的生活仍在繼續,盡管昨日一夜風雪,但是第二天各家門前的雪都被掃開,行人來去匆匆,有人見到元辭章,還會笑着朝他打招呼。
“大人,你來了。大虎他們閑不住,正在河堤上溜達呢。”
那人挑着扁擔,兩個木桶裡裝着水,見到元辭章,笑着道。
元辭章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
“哎。”那人應了一聲,似乎知道元辭章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沒有拉着他絮叨,而是利落地走開。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官。
城南的所有百姓初見他時,都是反應麻木的。
朝廷派來的人,他們見過一波又一波,可是每次的心懷期待,都會變成失望。
所有人對他們說,這裡要改變,可是沒有人告訴他們,這裡應該怎麼改變。
直到元辭章的出現。
他不像那些來此的官員,把衆人召集到一起,說些鼓動人心的話語。他性子沉靜,隻會在河堤邊一走一天,而後連夜寫出整改的章程。
二十五個銅闆一天,做一天結一天,不會拖拉。
甚至偶爾來到賬房先生身邊,還會突然開口,“我記得你,你卯時二刻就到了,也很認真。許賬房,多給他三文。”
盡管到現在,他們還不清楚他的名姓,隻會用“那位大人”代稱。
*
李意清見挑着擔的人走開,才問道:“他說的大虎,是誰?”
“算是這批運工的領隊。”
元辭章斟酌了下,才道。
大虎以前的經曆說不上光彩,不學無術,每日閑散浪蕩,喊上幾個喽啰一起去滿街亂逛。
後來聽說這邊要招百姓,還給銀錢,倒是立刻改了身上的臭毛病,毛遂自薦,甚至不忘了自己的那些兄弟。
那些兄弟随他進來,後也聽他調遣,倒是頗有幾分上司的意味。
“原來如此。”
李意清颔首,又問道:“去河邊看看?”
這句話雖然是疑問句,聽着卻更像是陳述。
元辭章道:“好,不過城南路遠,還是坐馬車去吧。”
李意清看了眼街道,人已經多了起來,各類營生商鋪都開了業,若是能一路走過去,便會更能感受到街道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