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心七歲進入皇宮,在此之間,腦海中隻記得亳州州府下面的縣城——高宅縣。
五裡一村,十裡一鄉,每逢初一十五,鎮上便有草市,可供來往農戶商民更換物資。
可以用銅闆換,也可以以物易物,不拘是什麼,隻要主人點過頭,買賣便算成了。
而京城和高宅大不一樣,街上達官貴人滿地,遍地绫羅錦緞,兩邊房屋鱗次栉比,肉鋪、茶坊、酒肆、腳店一眼望不到頭。
貨郎穿行街道叫賣,也有急匆匆的馬車拉着新鮮的蔬菜往主家趕。此刻天色尚早,城中醉仙樓、淩雲閣這些大的酒樓還未開張,隻有做湯餅、馄饨的鋪子早早支起來,攤前冒出帶着香味的蒸騰熱氣。
越往南走,修建的屋宇越發低小,在外早起擺攤做生意的,也肉眼可見的變少。
毓心心中一凜:“殿下,到城南了。”
李意清當機立斷,道:“走,下去瞧瞧。”
毓心遲疑一刻,便緊跟着李意清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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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來臨後,滿城綠葉層林盡染,由着邊緣一點點朝着中間襲去,待整片葉子變黃幹枯,失去水分,一陣風起,就能吹下不少枯葉。
李意清看着冷清的街道,随手将剛剛撿的枯葉搓開。
幹枯的樹葉很脆,輕輕一搓,便化作了粉片狀,手一伸直,碎葉子順着指隙掉落。
她回頭,對毓心和洛石道:“去永昌河。”
洛石本想問李意清可要上馬,轉頭看見她已經走出一大截路,摸了摸鼻子,找了樹下一個搓麻繩的老漢十個銅闆,請他代為照看馬車。
老漢将銅闆收下,瞧了眼馬車,知道是官宦人家的,可有可無的點點頭。
“你且去。”
他聲音幹啞,洛石摸不準意思,又道:“老漢放心,我家主人有錢,等我們回來,還有别的賞錢。”
老漢依舊沒有擡頭,專心搓着麻繩,聞言,皲裂的手擺了擺。
洛石眼見着李意清和毓心越走越遠,顧不得要一個準話,丢下一句“有勞”,便急匆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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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清的記性很好,順着幾年前的記憶,順利地找到了永昌河方向。
汛期一過,轉而入秋。
兩個月的烈陽,讓大地呈現幹涸的狀态,處處遍滿裂縫。
河床上,淤泥肉眼可見,中間的主流還沒斷絕,流淌着約莫三尺深的水。
河道兩邊,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小水溝。
還散發着渾濁的氣味。
李意清走在岸邊,瞧見了一點點的白,那正是臭氣的來源——早已經死去的魚。
腳下的蘆葦草幹黃,走在上面,望着河不像河的永昌河下遊,心底五味雜陳。
永昌河的對岸,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麥田裡的麥子蔫頭耷腦,旁邊的雜草倒是嚣張極了,竄出高高的一截。
京城不是産糧的主要地點,畝産自然不如登州一百七十斤一畝那樣誇張,可是李意清往好了方向估算,這些田地的秋收能收上三十斤已是萬幸。
麥田中也有佝偻的身影,他們身形孱弱,費力地拔着雜草,卻對無水可灌溉的農田無可奈何。
毓心和洛石也是越看越沉默。
洛石打小跟在李意清身後,認得的幾個字都是李意清閑時教給他和茴香的。
他雖然不懂朝政,卻也一眼能看出此地的頹敗荒涼。
李意清看兩個人一臉苦大仇深,語氣平靜道:“回去吧。”
“這就回去了?”
洛石有些悶悶地道。
李意清看他一眼,道:“該看的,該了解的,都已經了解了。不回去做什麼?”
洛石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總不能心一橫,不管不顧沖進淤泥裡面,用手掏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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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不知不覺走了很遠,往回走到城南住宅區的時候,已經臨近午時。
午時的城南活躍了起來,賣貨的,做吃食的,做木工的等等吆喝不止。
李意清走到一家吃食店,尋了一個位置坐下。
洛石緊跟其後,毓心擡頭看了眼已經長了青黴的招牌,捏着鼻子走了進去。
裡面倒是收拾的幹淨,四面通風。
擺了六張桌椅,此刻空無一人。
在店裡忙活的是一對夫妻。婦人看到李意清的穿着打扮,有些局促。
他們店裡還沒接待過這般貴重的人物。
婦人被丈夫推攘着上前,手中拿着闆子,憋着氣道:“貴人想要用些什麼?”
李意清接過闆子,看着上面快被磨掉的墨痕,撿了兩三樣,“三碗馄饨,三個素餅,再來些清水,有些口渴。”
婦人連忙應好,身後的丈夫手在布襟上搓了搓,聲音不大不小地湊到婦人身邊道:“孩子他娘,今日不是還有雞湯嗎?”
“可是……”婦人有些遲疑。
李意清自然聽到了,她微笑道:“一并上吧,我會按價付錢。”
兩人連連點頭,婦人掀開簾子,去後廚忙活了。
李意清對毓心和洛石道:“坐下一起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