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時候,更是将在張太妃身邊養病的月陽郡主害了,聽說郡主病弱至今難以下床。宗親參了幾十本奏折,她實在沒法,才出宮避風頭的。”
從外地調來的婦人顯然不知情,捂着嘴驚訝:“竟然有這些事!”
“還不止呢,被她盯上,準沒好事兒,”婦人使了個眼色,隐晦朝上頭看了一眼,“可誰讓人家是公主呢,每次犯錯不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誰敢追究?”
“誰說不是,原先月陽郡主一事,陛下盛怒,後來她走了不到一月,陛下便轉變了态度,将彈劾的折子盡數駁回。”
幾人說着,暗自看了眼前排的月陽郡主的座位,那裡空空如也。
月陽郡主身體孱弱,向太後送禮後便早早離場。
若是讓她瞧見意清公主一回來這麼大的排場,怕是又要難受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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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臣婦诰命的竊竊私語,自然沒能傳到上座。
這場絢麗的煙花,足足持續了一刻鐘,才落下帷幕。
太後難得如此高興,侍候太後幾十年的蕭嬷嬷溫聲道:“公主殿下,太後娘娘在慈甯宮常念叨你。你快些上前來,讓太後娘娘好好瞧瞧。”
李意清走上前,太後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這一笑無端讓李意清生出幾分害怕,她看着太後巍然不動地撥着手中的珠串,悄悄側目看向站在一旁的順成帝和皇後。
皇後聽到了一些風聲,接收到女兒投來的視線,避而不見。
順成帝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笑,剛準備用唇語囑咐她幾句,便聽到太後清了清嗓子。
“清兒今年十七了吧。”
太後垂眸看着李意清鬓角的碎發,沒有滿頭珠翠點綴,卻朝氣靈動、脖頸挺直,像一朵正在綻放的鳳凰花,耀眼奪目。
半響,太後問身邊的蕭嬷嬷:“今年魁首,是左相元家的……”
蕭嬷嬷立刻接話道:“是左相的嫡長孫,姓元,名辭章,今年剛好滿二十,殿試後陛下就派人宣了官職,也賜了字,叫伯懷。”
“懷章弄詞,言谏中正,看來陛下極為看好這位才俊,”太後颔首,轉身對一旁的順成帝道,“元家那孩子,哀家見過幾面,最是知禮。祖上來自江甯一帶,百年積韻,氣度不凡。哀家瞧着,與清兒甚是般配。”
太後停下手中撥動的珠串,笑了笑:“皇帝覺得呢?”
順成帝朝台下看了一眼,左相官職高,僅位在幾位親王之後。
因此,他一眼就看到了已經白發蒼蒼的左丞相和坐在他身邊的兒孫。
元辭章有功名,有名望,京中人人稱贊,是夫婿良選。
順成帝張了張口,一句“甚好”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轉而問身邊的皇後:“皇後覺得呢?”
皇後露出恰到好處的笑意:“臣妾但憑母後和陛下做主。”
李意清站在一旁想要開口,卻看到太後身邊的蕭嬷嬷朝她搖了搖頭。
太後此舉,并非一時興起,而是早有謀劃。
李意清隻好噤聲。
元辭章年少時做過太子伴讀,李意清是見過這個人的。
他性情高潔,待人淡漠,盡管同窗三年,卻總不像他人一樣親近随和,反而帶着時刻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
元相是個純臣,他教導出的兒孫自然也像極了他的行事作風。
可是年少時的太子伴讀身份,在朝中本身就是立場的象征。況且當今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即便是嚴正如周太傅,也不住誇贊。
故而,元辭章在李意清的心目中,除了是朵遺世雪蓮,更是迂腐呆闆、不懂變通、滿口隻會“之乎者也”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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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台下議論的聲音小了下來。
太後見皇帝沉吟不語,開口道:“皇帝,今日不談哀家誕辰,隻談恩科納賢。狀元既已金榜題名,何不喜上加喜,天子賜婚。”
聽懂太後意思的朝臣官宦紛紛心中盤算。
大慶朝不講究驸馬參政與否,若是能被天子選中,那才是真的做了乘龍快婿。
體面尊貴不說,光是年節進宮觐見,便能讓陛下忘不了這個人。
隻是——
有膽大的朝臣擡頭朝上看了一眼,太後是有意于賜婚意清公主和元家長孫。
那可是意清公主,元相累世清流,家風端正,數他帶頭彈劾的次數最多。
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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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成帝眸光微動,半響,終于下了決斷。
“公主意清,性情溫良,孝慧聰穎,着封為於光公主。狀元辭章,通曉經世,達理明事。二人年歲相當,才德相配,特賜婚于二人,結成百年之好。”
順成帝的聲音說大不大,卻足以讓衆人聽得一清二楚。
内宦傳呼聲一聲接着一聲,即便是離高台最遠的朝臣也足以聽清這道賜婚旨令。
年過古稀的元相起身,枯槁的手扶着拐杖,閉了閉眼,朝皇帝跪下。
“老臣,叩謝皇恩。”
順成帝擡了擡袖子,立刻有人扶起元相。
“意清和辭章的婚事,禮部和司天監共辦吧。”順成帝視線轉向元相一邊,不急不須道:“意清頑劣,還望元相費心……多多擔待。”
最後一刹那,順成帝将本應脫口而出的“費心教導”改成“多多擔待”。
聽到轉音的衆人不禁咂舌,孫媳侍奉親長、聽取訓話,本就是應盡之義,可是皇帝何其偏愛,不忍讓李意清受到絲毫委屈。
元相繃住了臉色,道:“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