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門前,盧康顔的眼神飄忽不定,追溯着來來往往的行人,轉而又聚焦在下一個過客,始終無法将目光穩穩地定格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突然想到了汪庭晚,從汪家跑回盧府的那段路,好像從那時起,她便踏上了别離之路,告别汪庭晚,告别娘親,告别盧更,告别眼前萍水相逢的友人。
出事後,她再也沒有踏足汪家附近,那好像是一個開端,打開慘劇的鑰匙。曾經汪家的土地已經被夷平,幾經轉手,最後被外地來的經商人低價買入,在那片發生慘案的土地上重新蓋了新的房子。推倒重來,興永縣已經沒有汪家,沒有汪家人了。
“你們要繼續往南走了。”
“嗯。”
四人站在府門口,不過小半月前,風塵仆仆趕來的四人也站在同樣的位置,赴一場因緣際會的喪禮。如今,喪事已結,也是到了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了。
康顔還在找着話題,不知是想拖延分别的時刻,還是給無所事事的自己找補些事做,“南去,公子要往何處?”
這下輪到秋崇飄忽不定了,他屬實未想過這個問題,隻是往南走,遠一些。
“還未可知,不過有個去向罷了。”
讓他下定決心動身離開的契機,是前兩日梁燕的話,點醒了他。
那日他們和康顔吃過午飯,在盧府的院子裡悠閑地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客氣地不去探究彼此心底的話題,又似莫逆之交相談甚歡,婀娜多姿的花和蒼翠欲滴的葉,不得不說,盧夫人把盧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格外漂亮。
但細想來,兩人似乎都在為對方“逢場作戲”,維系着彼此岌岌可危的體面。
大好年華,吃著不盡,但明媚的光隻能照射在虛無的表面,風雨不透的地方是彼此不願觸及不想細數的過往。以至于那短暫的時光太過耀眼,夢一樣催人沉浸。
兩人一前一後正笑着,那時康顔腦中還在驚呼,秋崇竟然笑了,她好像還沒正兒八經見到過這個人的笑容,她微微有些出神,因為他的笑,并不是那麼幹脆,而像是從濃烈的苦酒中散發出來的。
梁燕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而最前方的臨福,突然發現了高空中的風筝,不知誰人放的,從盧府院中正好可以瞧見,康顔打斷了自己的思緒,順着臨福的話故作誇張地說道:“要說放風筝,本姑娘的手藝那也是一流,公子們有興趣嗎?我讓臨福去尋幾隻風筝來。”
秋崇本仰望着風筝的視線,慢慢收了回來,似有些低落,說道:“我沒有放過風筝。”
“害,這簡單,臨福你去我房裡最大的箱子裡,把風筝拿來。”
臨福撓撓頭,格外為難地說:“不瞞小姐說,夫人讓人定時打掃您的房間,上次打掃的時候就……那風筝有些年頭了已經碎了,但沒敢扔,也還……沒敢跟您講。”
康顔歎了口氣,故作輕松地說道:“那幾隻風筝,還是娘還在的時候,和娘一起做的。”
“要不我現去買吧?很快的。”
“以後有機會吧,”秋崇說道,“看着天要變了。”
康顔眯着眼望着頭頂一覽無餘,并沒有看出要變天的意思,不過還是接着他的話說道:“好啊,那我們可以一起做個風筝。”
秋崇微笑着點點頭。
後來真的變天了,風也慢慢變得急了,幾人分開,梁燕站在秋崇身後,秋崇還對着康顔離開的方向。
“你真的不一樣了。”
秋崇愣在原地,這句話輕飄飄的,順着風兒傳到他耳邊,卻猶如萬鈞之重,壓在他心口。
梁燕說得沒錯,他真的在期待,期待和康顔一起動手做風筝,期待将他們親手做的風筝放飛,期待和康顔在一起的日子,哪怕是這樣無所事事的午後。
閑散的日子将他麻痹了,風吹動着他的頭發,夾雜着有些潮濕的空氣,讓他逐漸清醒了過來,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怎麼能懷有期待,他怎麼敢有期待。
他得離開,亡命之徒已經耽擱得太久了。
還沒做的風筝,就算了吧。
“很高興遇到你們,也很感謝……你們……之前也有許多誤會,康顔在此再道個歉,多虧有兩位公子,真的幫了我很多……”康顔說着,慢慢低下了頭,一股她不喜歡的感覺湧上心口,這讓她變得不像自己了,“要是我閑來無事的話,可以跟你們一起上路。”
她一句玩笑話,自然也沒有注意到秋崇聽到這句話臉上閃過的異樣。
“你接下來要做什麼?”他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盧康顔望了一眼長街,還是熟悉的街景,卻再也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了,“可能,以後就知道了吧。”
她笑着擡頭仰望着秋崇,那一幕,秋崇望得出神。
“是啊,以後就知道了。”
“天大地大,興許我們還會再見。”
秋崇微微笑了,“後會有期。”
盧康顔望着他們二人的背影,直到混在人群中再也看不到,直到他們走出這條街,直到一路往南,走向不知何處的村鎮或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