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強擠笑容，點點頭，“多謝柳大夫，這麼晚，勞煩您跑一趟，顔兒，差人送柳大夫回去。”

“是。”

柳大夫離開前，在房門外停留須臾，若有若無地歎了聲氣。

康顔安排府裡傭人送柳大夫和醫童回去，便又匆忙趕回母親房中，跪在床榻邊，急切地問道：“娘親，感覺怎麼樣了？”

“好多了，”娘親推她離開，“顔兒去換身衣裳，别着涼了。”

“我沒事。”

“顔兒聽話，快去。”

不忍母親擔心，康顔小跑着去換了身幹的衣服，回來後母親已躺下，康顔蹲坐在床邊，雙手抓着母親的手。

“顔兒？”母親沒有睜眼，氣息微弱。

“顔兒在，娘親。”

“你爹爹，回來了嗎？”

“還未，信裡說是今明兩日到，可能下雨耽擱了。”

一陣安靜，隻聽聞屋外的雨聲，簌簌地洗禮着萬事萬物。

母親的聲音響起，像是薄暮時分敲響的鐘聲，悠遠，空靈，“你爹爹回來了，記得告訴他，入冬的衣服都已拿出來放在櫃中，這場雨過後，怕是會再冷上幾分。”

康顔的聲音也壓低了許多，慢慢滴說：“娘親，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别說話了。”

“顔兒？”

“顔兒在。”

她捧着母親的手放在她臉頰處，她感覺得到，娘親的手格外冰涼，她抓着娘親的手揉搓想讓她暖和些。

母親睜開眼，“我們顔兒真漂亮，好想看着我們顔兒長大成人，長成大姑娘，”她擡手順了順康顔的頭發，“顔兒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娘親相信，我們顔兒這麼優秀，以我們顔兒的眼光，定會尋得一才貌雙全之人。”

“娘，顔兒不嫁人，顔兒終生都陪在娘親身邊，一輩子都陪着娘。”說這話時，康顔盡力睜着大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母親無聲地笑了，“傻孩子，娘親知道，你性子野，這牆垣是關不住你的，娘親隻希望，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四處留心，多多注意自己安危。”

“娘親，孩兒知道了。”

“娘什麼也不求，但求我們顔兒平平安安的，快快樂樂的，這就行了。”娘親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更是聲若蚊蠅。

屋外的雨嘩啦啦，似是這天空漏了一處，不時電閃雷鳴。

娘親許是睡着了，康顔紅着臉跪坐在床邊，緊緊地盯着娘親，不敢有絲毫的分神，有眼淚流下來，便速速擦拭幹淨。

外面一道雷，娘親似被驚醒，氣若遊絲地喚道：“顔兒？”

“娘親，顔兒在。”

“你爹爹，可有消息？”

康顔望了眼窗外，握着娘親的手，多加了幾道力，悶聲說道：“還沒有。”

雨不知何時停的，娘親時睡時醒，康顔強撐着一夜未眠，她知道，娘親是等着爹爹歸來。

天地初明，娘親最後問了一次盧更的消息，便昏睡過去，再沒有醒來。

康顔就這麼攥着娘親的手，一直攥着，家裡的仆人走進來，也不敢出聲悄悄退了出去。等到她自己的手都已冰涼，康顔才意識到，娘親已經永遠離開她了。那一刻她心裡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啊，原來這就是死亡。

盧更推門而入，匆匆趕至床榻前，風塵仆仆，格外狼狽。

他握住夫人的手，已然知曉。

康顔拖着疲憊的愁容，緩緩地把頭轉向他的方向，血紅的眼睛怒目瞪着他，似是嘶吼似是咆哮，“你明知娘親時日不久，為何還非要離開！她等了你一夜，到死都不放心！”

盧更不知該如何開口，更不敢看康顔的眼睛，低着目光說道：“顔兒，是爹爹的不是……”

康顔打開他伸出的手，起身跑了出去，她險些跌倒在地。

她窩在自己房中，蜷縮成一團，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房檐上偶有滴落下的水滴，發出嘀嗒嘀嗒聲，太陽出來了，陰雨天已過，地上磚瓦上的水漬尚未幹，可她卻沒了娘親。

那年，她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