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回到家中,匆匆往顔氏側夫人的房間去。
進門,容若看見阿瑪額娘、盧氏臉上都帶着笑容,便知道是要迎來“早生貴子”之喜了。
未等家人和郎中說明情況,容若便坐在袖雲床側,握着她的手溫和道:
“途中我擔心你身體抱恙,隻怕自己日日相處卻還是在細微之處疏忽了你,這會兒見大夥兒都高興,我便是猜到一定是件值得納蘭家上下都歡慶的好事!”
覺羅氏親口道出了喜訊:“容若,袖雲她是有喜了!”
“太好了。”容若精神振奮,繼而回應父母,“兒一定做個好阿瑪,一定多陪着袖雲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盧氏亦是同喜,“爾谖賀納蘭家喜事,賀袖雲妹妹為納蘭家開枝散葉。”
顔氏禮貌道:“袖雲謝正夫人吉言,謝公子恩澤。”
“爾谖,你也要盡快懷上容若的孩子才好。”覺羅氏趁機提醒,“容若待你好,額娘都是看在眼裡的。”
盧氏有些害羞般的低下頭,“是。爾谖不辜負額娘的期盼,會珍惜着公子的好,早日為納蘭家誕下子嗣。”
明珠卻是忽然咳了幾聲,讓一家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大家隻聽見這位一家之主道:
“照着滿人的規矩,先拿皇宮來說,位分低的嫔妃生了小阿哥,是要把小阿哥送到位分高的嫔妃膝下去撫養的,這是為了提高小阿哥的出身和培養小阿哥的獨立性。同理,放到咱們納蘭家,也有側室的孩子生下來後,移交給正室撫養的規矩,但是——”
明珠把話鋒一轉,接着道:
“袖雲進入明府已久,陪在容若身邊也已久,最是懂得府中的秩序容若的心思,所以本官就做個主:孩子生下來以後,就讓袖雲親自來養,不必讓爾谖代行教養之責了。容若,你的意思如何?”
容若心中大贊明珠開明,道:“兒替袖雲謝過阿瑪,這正是兒所希望的。”
明珠又看向盧氏,問:“爾谖你呢?也如容若所說嗎?”
盧氏應道:“是,阿瑪能夠顧及袖雲妹妹的感受,真正将一份完整的親情和長子的成長曆程信任交付,爾谖跟公子一樣,謝阿瑪不流世俗、為家人着想。”
“如此便好。”覺羅氏欣慰道,“你們夫妻之間相互理解,各自栽培自己的孩子,也能免去‘認親認生’的嫌隙,這對家裡來說,是對舉。”
“本官的苦心能為家人體恤就好。”明珠點了點頭,“納蘭家長公子的側夫人有喜之事,後日本官與夫人同去慈甯宮禀明太皇太後。這兩天,容若你就留在家中陪着袖雲,别進宮去見皇上了。”
“兒聽從阿瑪的安排。”
“真不知道索額圖會怎麼想啊!”明珠在兒子面前踱了幾步,“這一向,納蘭家的喜事在索額圖眼中,都能變成别有用心的預謀之事。”
“娶妻生子,人生常态,索額圖要是這都不想讓容若好過,”覺羅氏冷咒了一句,“那妾身以為,老天爺也不會饒恕他和赫舍裡一族。”
“本官經過暗地裡的追查,終于弄明白了那日容若在養心殿口渴,錯拿了皇上的茶碗來飲茶的原因了,疑點就出現在:羅帶香上!”
“妾身從未聽老爺說過:養心殿有用民間的香的先例。”
“夫人,你可曉得那‘羅帶香’是從何處而來?”明珠故意問,“探子回話說:是索額圖從一衆镖師運輸的貨物當中收繳來的,他自稱此物奇妙,就獻給了皇上。你說他的心思歹毒不歹毒?”
“京師之中,每日往來的镖貨衆多,怎就索額圖能夠正中下懷——收繳出‘羅帶香’來?”覺羅氏問,“照妾身看,這一切都是索額圖的自導自演。”
“容若,你怎麼看?”
“回阿瑪,索額圖獻物歸獻物,至于得到索額圖所獻之物後,皇上想要如何利用羅帶香,就不是索額圖能夠左右的了。”
“你是往索額圖收繳到‘羅帶香’純屬巧合的方向看嗎?就不覺得索額圖對你不安好心?”
“兒也難下定論。隻能叫自己在往後小心提防一切。”
沈宛從未提及,所以容若自然是不知道她把“羅帶香”一并放入镖物之中送往江南之事,這就使得納蘭父子基本上都把索額圖當成了“錯拿茶碗”事件的始作俑者,對索額圖本人和索黨的忌憚又增進了幾分。
“好。”明珠用眼神示意覺羅氏上前,“容若,你就留下來陪着袖雲吧!阿瑪和額娘就不礙着你倆說些私語了。”
“兒恭送阿瑪和額娘。”
*
明珠夫婦進宮向太皇太後報喜的當日,竟然在路上與索額圖父子擦肩而過。
原來,索額圖隻是來為在宮中當二等侍衛的兒子格爾芬做打點,行事完畢之後,父子一并歸家而已。
豈料明索二人竟是各看各的冷眼,一方猜忌更比一方深:
明珠堅信索額圖用“羅帶香”來迷惑聖心和加害容若;
索額圖以為明珠夫婦是前往慈甯宮争取孝莊的支持,好早日把納蘭惠兒冊立為皇貴妃。
*
慈甯宮。
蘇麻喇姑給明珠夫婦看了座之後,孝莊見二人喜上眉梢,便問:“納蘭家有何歡喜之事?說出來讓我和天生的睿王爺都沾沾喜慶。”
殿内隻有自己人,所以孝莊可以在明珠夫婦面前提及容若的祖王父父多爾衮。
明珠恭敬道:“回老祖宗,納蘭家承蒙老祖宗懿恩照拂,容若側室顔氏懷上身孕。”
“納蘭家添子添福,的确是好事。”孝莊說着,便叫來管事太監李福連,“傳我懿旨,恩賞一隻羊脂玉镯子、一對抱子雙耳瓶給顔氏側夫人。”
“奴才先替顔氏側夫人向太皇太後謝恩了。”李公公一彎腰,“這就到内務府去辦差事。”
蘇麻喇姑道:“納蘭公子為家裡開枝散葉,實在是可喜可賀。奴才恭喜明珠大人、覺羅夫人。”
明珠大人一并謝過蘇嬷嬷:“同喜同喜,都托了太皇太後的鴻福。”
孝莊自然是知道,明珠夫婦此番前來,出了報喜之外還有一個請求,那就是叫她這個後宮的當家人親口跟康熙皇帝說這事,免得讓皇上和朝野生出不該有的誤會來。
她道:“皇上近日以來專注朝務,多是在養心殿内批閱奏章,少叫側臣到身邊陪着,所以一時之間疏忽容若的身上的喜事也是有的。老祖宗我肯定是得為皇上兼顧上,畢竟納蘭氏對我來說就如第二親族一般。”
“容若能夠不耽誤自個的感情,奴才已經是要跟老天爺謝恩了,怎敢冒然驚動皇上?”明珠做出感激的模樣,“老祖宗指婚的盧氏,雖是入家門晚了些,但跟容若之間也是恩愛諧好,時時把老祖宗的心意惦記着。”
“我隻當是納蘭家的家事有顔氏側夫人分管着上心着,就為容若挑選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可人姑娘盧氏。我倒是不指望盧氏能夠做得來八面玲珑之事,隻盼着她一心一意對容若,就等于是她向我孝莊報恩了。”
“老祖宗說的是。”覺羅夫人道,“德才兼備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容若能夠得一聰明伶俐的側室和一端莊溫柔的正室,恰是相得益彰。”
這時候,有人來報:“惠妃娘娘到——”
“臣妾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吉祥。”
“免禮,都是一家人,惠妃坐下說話。”
“臣妾謝太皇太後。”
蘇麻喇姑悅顔道:“惠妃娘娘,納蘭公子大喜,要當阿瑪了。”
惠妃雖已先一步從梁九功梁公公口中得到消息,卻仍舊流露出了驚訝之喜,道:“謝蘇嬷嬷告知!恭喜伯父伯母,恭喜公子。”
孝莊笑着預測道:“覺羅夫人連續三胎都是兒子,惠妃你所出也是皇子,照我看,側室顔氏這胎也會是個男丁。”
“照着公子的性情,定是男孩女孩都喜歡的。”惠妃婉聲道,“最好是側室顔氏誕下雙胞胎,一男一女便是皆大歡喜,男男女女便是要長得一模一樣才好,這麼一來,辨認誰是誰也是日常生活中的樂事一件。”
“惠妃會說話。”孝莊神情滿意,點了一下頭,“就是這個理,不管是男是女還是雙子,要緊的是容若對孩子們都肯花心思、都疼愛。一家人在同一屋檐下日子過的舒心,就是最大的福報。”
孝莊道:“覺羅夫人,到時候你把孩子抱進宮來給我看看,我那些重皇孫和皇孫女們,都在位分高的妃子那裡養着,沒法一起聚過來共享天倫。”
覺羅氏起身道:“一切都聽老祖宗的。”
“容若公子六歲的時候進宮,常在老祖宗身邊陪伴,後來便是有曹寅,所以他倆跟老祖宗都親。”蘇麻喇姑道,“老祖宗至今還是叫容若公子‘孩子’呢。”
“那是容若的福氣。”明珠一并起身言謝,“到底在這皇宮裡面,還是老祖宗待容若最好。”
*
顧總管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孫兒給皇阿奶請安,皇阿奶吉祥。”
“皇上來的真是時候。”孝莊示意玄烨到近側坐下,“皇祖母有個喜訊要跟皇上說:容若跟妻妾相處的好,正室和側室兩方都顧着,終于是給自己也給納蘭家添了福分。皇上你也應當對後宮的妃子們雨露均沾、多為大清延續香火才是。”
玄烨一下子就把孝莊的話聽明白了。
皇阿奶雖然沒直言一句“納蘭要當阿瑪了”,但言語之間無不是這個意思,還把皇嗣之事也往上沾邊,當真是一箭雙雕。
“朕的皇後才剛剛崩逝,納蘭就要有自己孩子了?”
玄烨表情複雜,喜中有妒,妒中有喜。
顧總管用手臂一推梁九功,用眼神道:看着吧,接下來就是惠妃娘娘發揮用武之地的時候了。
惠妃進言道:“皇上,臣妾尚且記得皇上獲得第一子時的喜悅,想來天子之喜和天子之寬悅一定是勝過臣子的初為人父之喜的,臣妾願意跟皇上一同靜待願景。”
玄烨耿直道:“你是與朕一緻心情,還是在為你表兄說話?”
惠妃道:“臣妾是跟太皇太後一樣立場的,皇上有皇上的責任,朝堂後宮,親貴百姓,皆兼顧;納蘭公子有納蘭公子的生活,筆墨柔情,文質英姿,皆所得。皇上放眼天下,事無大小,臣子之喜就是皇上之喜,皇上之憂亦臣子之憂。”
玄烨臉上浮出一笑,“惠妃,你不愧是明珠調教出來的,朕對你的一番話,收下當中的‘為君要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