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娶妻當日,納蘭容若、索二公子格爾芬、官雲辭和禹之鼎等人,早早來曹家道喜。
容若看見:
曹寅穿着一身用料考究的紅色刺繡吉服,頭戴一頂金色絲絡裝飾的吉帽、腳穿一對高筒烏靴,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元氣和精神。
曹寅的腰間,挂着兩個太皇太後賞賜的精緻雙荷包,取了“感情如并蒂蓮,長長久久”的好寓意,可見孝莊對這樁姻緣的重視;曹寅的左手拇指之上,扣着一個康熙皇帝賞賜的玉扳指,在明媚的光影中熠熠生輝,好似将他的身份擡高到了貝勒一樣。
“子清大喜呀!”
容若上前,熱情道賀。
“喜宴有你,我亦是高興的很,不求與你同醉,但求與你盡興!”
曹寅拍着納蘭的手臂。
慈甯宮的大太監李福連到來,那李公公眼睛倒是雪亮,瞧見曹寅的腰間配飾後,滿臉堆笑道:
“太皇太後派了奴才前來跟曹侍衛賀喜,祝曹侍衛和顧家小姐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早生貴子。奴才帶來了太皇太後的恩賞,乃是一對玉如意、一對白玉龍鳳瓶、一盒棗蜜藕粉糕。還請曹侍衛喜納。”
說着,李公公擊掌三聲,就有三個他的徒弟小太監捧了寶物和點心進來,一一放在了正廳之中的顯眼位置。
“曹寅謝太皇太後恩典!祝太皇太後聖康安泰,祝大清國運昌盛。”
在新郎官的謝恩語中,衆賓客紛紛拍手相和,也是一面感慨太皇太後的有心、一面為新郎新娘舉杯祝福。
“有勞李公公走這一趟差事了。”曹寅塞給李福連一封大利是,“李公公辛苦,千萬要收下。”
見曹寅懂得人情世故,李福連客氣道:“奴才謝曹侍衛體恤。往後曹侍衛在江南飛黃騰達、為大清辦事,奴才隻要是聽聞了好消息,就沒有不為曹侍衛和顧家小姐高興的。”
“接李公公吉言,我曹寅的福氣都是皇上和太皇太後給的。”
曹寅拉李福連到一邊,小聲詢問:
“我見侍衛營的同僚們多有出動,自己卻沒有收到調遣,竟不知是皇上照顧我大婚給我安排了休假,還是有不适宜我參加之事……李公公,您跟顧總管走得近,可有從顧總管口中聽到什麼風聲?”
“曹侍衛,這你就問對人了。”李福連勾起嘴角一笑。
曹寅見狀,又反應迅速地給李公公多加了一封利是。
“奴才見顧總管多去敬事房那邊走動,一打聽,原是顧總管傳了皇上的意思,把接下來一個月皇上要臨幸哪位嫔妃、都排布和交待了一個仔細。奴才還想着:要不要到太皇太後跟前去,誇誇皇上家國并重、恩澤六宮呢。”
曹寅聞訊小驚:“還請李公公明示,皇上分恩各宮嫔妃雨露之舉,跟侍衛營的人多有出動……有何關系啊?”
李福連晃了晃中指,意思是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句句都是重點。
“曹侍衛,皇上唯獨沒有翻蒙古妃子額哲氏的牌子,這說明什麼?皇上怕是要拿額哲氏作為一個導火索,來對噶爾丹開火了。所以侍衛營上下才嚴陣以待,增加了出勤次數、擴大了巡查範圍,可不就是在保護整個皇宮的安全嗎?”
“多謝李公公告知。”
“曹侍衛客氣。”
曹寅領了李福連上座,也給李公公的三個徒弟小太監準備碗筷和酒食,又叫了家仆過來好好招待,才離席而去。
*
回到好友們之間的桌席後,曹寅并未對大家提及自己聽來的情報。
幾巡美酒落肚,曹寅醉意上頭,雙頰微紅。
曹寅趁着酒興道:“禹畫師,雲辭格格,你倆這次鐵了心往外走,可是鬧的滿城風雨、連街頭巷尾的老百姓都隻知道了。我從‘花鳥風月樓’的樓主張純修那聽說,航船出發之日,有不少自發去為你倆壯行的老百姓。”
“其他話說多了,其實都是借口。”雲辭夾了一塊紫米糕到碗中,“現在已經不是洋人們學習東方了,而是大清朝該有人出去放眼看世界了。”
“你對康熙皇帝說實話了嗎?”格爾芬問,“皇上什麼反應?”
“皇上隻說:‘朕要叫你倆記着,朕是個明君,能在你倆歸國後把大清變個樣!’我就說,用不着皇上把大清徹底改頭換面,能把阻礙國力強盛的三藩平定,就算是皇上的大功一件!”
禹之鼎順着雲辭的話往下說:“皇上的反應是:‘你倆等着瞧吧!朕不會叫天下百姓失望,也不會叫列祖列宗失望!’然後皇上就同意我和雲辭對着帝師南懷仁一同備航了。”
納蘭心想:
哦,原來玄烨之前跟我說的那句“朕警告雲禹二人,如果敢不回大清,朕就——”是騙我的呀!
既然我已經上當,就算了吧,隻要雲辭和禹之鼎得到了皇上的首肯就好。
“納蘭兄,你在想什麼?”格爾芬笑問,“難不成是在暗暗醞釀好詞?”
“我覺得有點怪。”納蘭看着對方,“我現在回歸到了日常,進出皇宮頻繁,瞧見侍衛們站崗的嚴陣以待、巡邏的在各處多有行走,為什麼格爾芬你還有空閑時間來參加曹寅的喜宴?”
“這我不曉得,總歸是上頭沒給我下命令,皇上也沒有單獨給我做指示。”格爾芬看向曹寅,“子清你可有得到特殊任務?”
“沒有。”
曹寅應的簡單。
過後,曹寅轉了幾席旁的酒桌之後,已經喝醉。
其阿瑪曹玺便叫了人過去,帶兒子先行醒酒。
*
納蘭入夜才歸。
歸時,他與索二公子同路而行。
“納蘭兄,你跟子清都娶妻了,唯獨是我……對自己的婚事沒有什麼牽挂。”
“索大人沒有給你挑幾個好的格格?”
“溫婉的女子我不喜歡,剛韌的女子我也不喜歡,管束我或是代替阿瑪監督我的女子,我更不喜歡。”格爾芬苦笑,“我有百十個挑剔的理由,卻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其實你想明白了也沒用。”納蘭實話實說,“将來太皇太後或是皇上要給你指婚,你還能抗旨不成?”
格爾芬忽然問:“你娶盧氏之後,幸福嗎?”
納蘭認真想了想,道:“爾谖對我極好,但我卻是對她一邊接納一邊寵愛,還沒有百分百兩情相悅的地步。要說最近她做了什麼讓我内心感動的事,就是她在我睡後吻了我的側臉。”
“誰叫你裝睡?”格爾芬笑話納蘭,“她要是去傾聽你的心跳,你不就一下穿幫了?”
“也是。”納蘭不好意思,“但我甯願留給爾谖情思綿綿的餘地,也不想忽然睜眼有所反應。夫妻之間,最難得的就是:一方付出真心之後,在心裡默默想着對方的好,且把這份真心藏在心裡,隻敢在對方‘未察覺’之時臨着美好的月色傾注。”
格爾芬問:“盧氏現在,應是未管納蘭家的家事吧?”
“家事是我的側夫人顔氏在管,顔氏向來穩妥,阿瑪和額娘也放心。”
納蘭伸手,試圖接住天上的月華。
這般明亮這般清麗的月色,該有閑情駐足來看。
格爾芬當真是能夠呼應納蘭所想,立刻邀了納蘭到近處的茶樓,包下了近窗得月的位置,吩咐店小二上素點和溫茶。
納蘭作《臨江仙·小樓得月》一首。
宴罷别友歸去,身披月色似縫。行至半途煙重重。小樓聲霄近,把盞泥爐紅。
莫問歸時何處,小倦籠身朦胧。三言兩語對茶濃。誰家鴛鴦夢,共枕此更中。
與格爾芬在交叉路口分别時,納蘭有話對他提醒。
“今夜能與索二公子在小樓中再得飲茶賞月之趣,是容若之幸。容若有一言相告:你在侍衛營中要多加留神,皇上密排勤務卻未見你和曹寅加入,必有原因。”
格爾芬直言問道:“根據你對皇上的了解,是什麼原因?”
“現在我瞧不出來。但是給你說一聲總歸是好的。”
“多謝納蘭兄!”
*
幾日後。
康熙皇帝的書房内,多了一幅禹之鼎所繪制的《草原圖》,納蘭容若應康熙皇帝的要求,前來“賞畫”。
“納蘭,看你還跟以前一樣,朕不知道自己是安心,還是不甘心。”
“失望過大才會心痛,臣沒對皇上失心就好。”
回想起之前向玄烨“低頭”的場景,納蘭自身重歸平靜。
“補殿試”得“全國第十名”之事,算是完全過去了,納蘭性德讓天下讀書人看到的結果,無非是這樣一個過程——
納蘭性德的存在對康熙皇帝而言非同凡響,名次什麼的全是虛的,哪怕是把狀元之位讓出來屈居二甲之尾,那“大清第一陪臣”和“大清第一才子”的身份也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