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複南明僞朝的清軍回朝當日。
新制成的大清國慶在城樓上迎風飄揚,康熙皇帝率領重要的大臣和側臣納蘭早早登樓,迎接浩浩蕩蕩的軍伍。
康熙皇帝對兩位将軍和衆兵卒一番賞賜和勉勵過後,有兵部尚書代為宣讀聖意:
“……主将勇猛,兵卒無畏,合力平複南明僞朝,是為大清安邦定國之壯舉。朕念衆将士功勞,賞罰有度,還盼爾等不驕縱戰績,再為大清出力。今江山安定,朕唯憾三藩未徹底平息,定于今年三月份之後,再行戰策……”
衆将士謝了皇恩,便由禮部要員領路,前往宮阙,共赴皇帝賜宴。
索額圖全程沒有把康熙皇帝的模樣看在眼裡,也沒有認真聽帝王與将士之間的交談,隻是仔仔細細地眯眼搜尋次子的格爾芬的身影。
正當他楞是沒找到、心急如焚之時,明珠在他耳邊道:“索大人擔心什麼呢?索二公子要是為國捐軀了,喪報早傳來了,府上還會憑風浪靜嗎?”
索額圖指着國旗,冷唾道:“我兒格爾芬吉人自有天相,沒有随大軍瞻仰你兒子設計的國旗,就是件維護了我赫舍裡一族面子和八旗親貴尊嚴的大好事!”
“這國旗可是皇上親手升起的。”明珠帶着些得意,“這些大不敬之言,索額圖你還真敢說出口。”
“貴公子喝不了酒,沒必要站在皇上身邊當個擺設品給武将們看。明珠,你們打道回府去吧!”索額圖死要面子,“這個宴席的場子,本官會做陪皇上!”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明珠出乎意料地做了妥協,“容若,我們回家。”
“是,阿瑪。”
*
容若到家時,張純修已經在渌水亭等候。
得了明珠的準之後,容若就去了亭子間見好友。
“今天我收集來的情報可真是了不得!”張純修湊近,“有線人稱:那個于成龍吃了豹子膽,獨自率領一百農民軍闖入吳三桂栖身的城樓下,搖旗呐喊:國旗有龍,我于成龍精忠報國,與三藩勢不兩立……”
“結果呢?”容若覺得可笑,“旗幟上面真龍天子的龍,和于成龍牽強附會的自己名字的龍,誰赢了?”
“吳三桂那邊高舉免戰大旗,于成龍和那些農民軍蹲守了三日三夜無果之後,就自行折返了。”
“這就奇了,”容若淡着綠茶,“康熙皇帝還在不不增強和擴大編伍,就是怕吳三桂在老家養精蓄銳,軍事力量不可估摸。怎麼照着你的情報,吳三桂拿百人農民軍都沒轍了嗎?”
張純修推測:“也許吳三桂不是沒轍,而是沒把小打小鬧的于成龍放在眼裡吧?”
“吳三桂心高氣傲,脾氣暴躁,不可能忍得了于成龍造次。”容若分析,“一定是他内部出了問題,自身又力不從心,才會對農民軍不戰。”
“那就是好機會呀!”張純修一拍手,“清軍現在就應南下,一舉擒拿和誅殺吳三桂。”
“皇上忌諱遠途征戰,萬裡征程,頂多到江西為止,否則将士疲勞、糧草線難保,對清軍是大大的不利。”
“也就是說,”張純修問,“吳三桂不主動出擊和過戰線,康熙皇帝就這麼跟他耗着嗎?”
“也不能說耗着,隻是在等待一個更好的軍事策略。”容若一誇嶽樂,“但是我不得不在你面前誇安親王,他有遠見、有韬略,這回降服吳三桂,還是離不開他出馬。”
“哦對了,那個神乎其神道士施道淵呢?”張純修忽然想起,“可有利用玄學為大清盡忠?”
“我許久未聞他的音訊,不知他是雲遊四方還是潛心道觀,亦或是閉關修煉。”
“上次施道淵不是預測準了狀元郎嗎?”張純修笑問,“我還想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向他問問納蘭你的殿試結果。你許不許我問?”
“當然。”容若一笑而過。
也當真是巧。
管家金叔前來:“公子,施道淵施道人前來請見。請公子意思,見還是不見?現在見還是過後見?”
容若與張純修相視一笑,然後道:“見,請施道人到渌水亭來。”
“本道請納蘭公子安好,請張樓主安好。”
見施道淵仙風道骨,神色清朗,容若高興問:“道人前來,可是有喜訊相告?”
“一悲一喜,公子想聽哪一個?”
“兩個都聽,先說喜,再說悲。”
“三桂必敗,清軍必勝,國泰民安,這是喜;君側不離,經年累月,傷及身心,這是悲。”
“君喜臣悲。”容若簡要概括,“如此我便是心裡有數,多謝道人。”
張純修開口:“道人以為,容若接下來的殿試成績如何?”
施道淵一臉清肅,“此番天機,本道不可言破。”
叫管家禮送施道人離開後。
容若走出渌水亭回廊外,站在飄着小雪的天空下稍稍仰着頭。
“我覺得殿試,一切順其自然就好。”容若心境澄澈,“我跟在皇上身邊十四年,從六歲到如今二十歲,沒有什麼結果是不能慢慢消受的。”
“就算之後覺得疲倦,那也是我的命。張兄,我并非把自己置于對皇上而言最重要的位置,但是也會自問:日後皇上身邊沒有納蘭了,他該相信誰好?還有誰願意像我一樣掏心掏肺地對待他?”
“君主孤獨不可怕。”張純修細聲提醒,“可怕的是失去後才懂得懷念。”
“懷念嗎?”容若聲線緩輕而小傷,“不是珍惜?”
“除了皇位之外,世界上哪裡還有值得皇帝珍惜的東西?”張純修反問,“不是追憶,能有所念,已是不錯。”
送好友離府。
獨自一人坐在渌水亭欄軒上的時候,容若用唇中的溫熱氣息輕輕吹化了掌心的雪花。
——終究是留不住。
他輕歎了一聲。
雪如此,君側之臣亦然。
*
索額圖回到府上時,竟然看見格爾芬跟一等公樸爾普的女兒官雲辭在一起,就這麼看似“男女交情”極好地相互說這話。
他上前,裝模作樣地了清了清嗓子。
就等着他倆解釋在幹什麼。
格爾芬帶着些得意,也帶着些慶幸,道:“兒從戰場凱旋而歸,雲辭格格前來誇贊。”
“索大人不要誤會。”雲辭道,“我認為,身為滿族男兒,就該頂天立地、為國效力!我從聽到索二公子瞞父上戰場的消息之日起,就對他刮目相看,且盼着他平安歸來。”
“多虧了格格誠心,犬子才能無事而返。”索額圖擠出一個笑容,“本官教子,子卻叛逆,你說是好是壞?”
“索大人應該慶幸,兩位公子都心懷大義和報國之志,而不是像你這般深陷于玩弄心術和權術而不出。否則——”雲辭一指索府的牌匾,“這赫舍裡一族的門面在将來,還不知道能被誰挑的起來呢。”
索額圖剛想說:“那自然是皇後娘娘腹中的皇太子!”
又立馬将話吞了回去,免得傳到康熙皇帝耳中,成了:不臣之心。
“雲辭說話向來心直口快,還請索大人你左耳進右耳出,勿要計較。”
索額圖擺了擺手,“八旗格格全都一門子心思想成為親王貝勒的福晉或者達官顯貴的兒媳,哪有像雲辭格格你這般清醒的女子?你那些話,本官當銘記在心,時刻提醒自己才對。”
格爾芬爽朗地發出邀請:“格格要是不介意,就來我家吃個飯,菜式都按照格格喜歡的來。”
“好!”雲辭一下子答應,“我近來愛吃江南名菜:梅幹菜扣肉。”
“就吃那個——”格爾芬請雲辭往家裡走,“我馬上叫人到廚房去吩咐。”
索額圖就這麼被兩個年輕人晾在原地。
看着兒子和雲辭的背影,他不禁想:
如今格爾芬是越發不把我這個阿瑪放在眼裡了!戰場想去就去,情場想入就入,有這心志,怎麼不往官場去曆練曆練呢?
等到納蘭性德補完殿試,功名和官職下來,指不定明珠會怎麼炫耀呢,哼!
*
卻說——
吳三桂在城樓之中,親眼看見那面“綜合滿洲八旗、兼具滿漢一家和大清定鼎中原之志”的新國旗時,吓的雙腿一軟,直接就跌坐在了瞭望台的冷磚地上。
有軍衛把吳三桂扶了起來,問:“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已經定國号為大周,年号為昭武的吳三桂,竟然沒有底氣稱“朕”,隻是面帶頹恐之色,許久,才開了口:
“有人見清軍而驚,有人見農民軍而怒,更有人因為南明僞朝覆滅而懼,唯獨是我,因為那面國旗而挫了銳氣、失了神志。”
軍衛問:“皇上何出此言?”
吳三桂背着手,走在濕滑的樓階上,道:
“我曾兩次于清軍大戰,第一次眼看就要趁剩北上直取皇宮,卻鬧出了南疆王逼宮和南明餘黨刺殺康熙皇帝之事,以至于我的計劃大亂,終究是未能得償所願。等到第二次,安親王嶽樂和裕親王福全率兵與我方在江西交鋒,使得我軍節節敗退,連我也被氣得折返舊址,心中之怒氣至今不得出,胸中的憤慨久久難消平,實在是可恨!可恨啊!”
軍衛兵不敢多言,隻道:“作戰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我方明顯是不受天眷、不得地利、人心渙散,戰敗撤退也在情理之中。皇上能夠保住性命,留在大周城内秣馬厲兵,東山再起,已屬不易。”
“你不懂。”吳三桂連連搖頭,“那可不僅僅是一面國旗啊!那象征着大清已經有了主權意識和自尊心,容不下我們這些反複無常的藩王,也不允許逆反勢力的存在。我如今也隻是吊着一口氣,能撐多久算多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