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甯内,孝莊得知赫舍裡皇後再度懷上龍胎後,萬分欣喜,亦是同意了玄烨的“免除一些臣子的罪過,共享皇澤恩年”之舉,來為即将來世的嫡子積功德。
“朕近來多去後宮,承蒙列祖列宗庇佑,才能讓皇後又添一喜。”玄烨吃着紅棗蓮子糕,“朕自然也是沒有忘記别的嫔妃,真正均沾雨露于六宮”
“咱們皇上的确孝順。”蘇麻喇姑笑道,“世孫滿堂,老祖宗您可是有得享福了。”
“皇上有這份關心家事的心,我高興啊!”孝莊看着同桌的帝後,“想來太宗皇帝的嫡妻孝端皇後無子,順治皇帝為了個董鄂妃,非要鬧到廢後的地步,中宮也是無所出。好在是康熙皇帝與赫舍裡皇後恩愛,天賜良子。”
赫舍裡皇後道:“臣妾一定在平日裡多加留神,順利為皇上和老祖宗誕下小阿哥。”
孝莊道:“皇後懷孕,後宮事務不宜勞累操持,皇上應當叫得力的妃子為皇後分憂才是。”
玄烨心中有人選,卻問:“照皇阿奶看,誰合适?”
“惠妃穩重,正宜暫時行使協理六宮之責。”孝莊拿了主意,“是該讓她去曆練曆練了。”
“朕與皇阿奶所想一緻。”說罷,玄烨看向顧問行,“顧總管,把朕的意思傳達下去,讓人拟旨來看。”
“奴才這就去辦。”應完,顧總管又問,“那内務府那邊,是不是也該準備着了?”
“不錯,你叫梁九功一并去内務府傳話。”
“奴才明白。”
顧總管剛走,就有掌事太監來報:“皇上,太皇太後,皇後娘娘,納蘭公子和盧氏夫人來了。”
“好,快帶他們進來。”孝莊悅顔道,“喜樂之事,與人分享的好。”
*
“太皇太後萬安。皇上吉祥,皇後娘娘吉祥。”
納蘭和盧氏并行跪禮。
“容若謝太皇太後指了一樁好姻緣。”納蘭向孝莊獻上精心準備的謝禮,“容若跟爾谖恩偕美滿,明府諸事和順,待迎新年。”
孝莊叫了蘇麻喇姑把謝禮收下,道:“喜結良緣之後便是早生貴子,我亦是盼着你阿瑪和額娘能夠早日添上孫子孫女。”孝莊複一笑,“你們孩子要是跟皇後的嫡子年齡相近,日後我就給個特别恩典,準許你們常帶孩子進宮來陪伴小阿哥。”
“那皇阿奶也要等上至少六年。”玄烨記得清清楚楚,“納蘭是六歲來朕身邊做伴讀的,他跟盧氏的兒子要是走一樣的道路,那也必須等到六歲以後。”
納蘭嘴上應了“是”,心裡依舊在嘀咕:
為什麼皇上和太皇太後,非要認定赫舍裡皇後懷的是男孩?萬一是位公主呢?他倆會失望嗎?皇後會自責嗎?
至于我,不管袖雲和爾谖是不是繼承了額娘的範例,所出都是兒子,隻要是我的孩子,我都會當他們的好阿瑪。
蘇麻喇姑按照孝莊的意思,拆開了納蘭獻上的回禮。
“老祖宗,納蘭公子為您雕刻了玉白菜和抄寫了一卷經書。”
“國‘富’民‘安’。”孝莊明白納蘭的心意,“兩樣東西我都喜歡,孩子,你有心了。”
“我跟爾谖都接住了太皇太後的心,才能向太皇太後報以真心和孝心”納蘭彬彬有禮,“我與爾谖亦是謝過皇上和皇後娘娘,祝愛新覺羅皇室多子多福,大清江山永固。”
“納蘭,朕今日正好披了一件貂絨鬥篷,就當作新年禮物提前送了你吧!”玄烨看向蘇麻喇姑,“蘇嬷嬷——”
“謝皇上。”從蘇麻喇姑手中接過玄烨的好意之後,納蘭的貂絨鬥篷披在了盧氏身上。
玄烨心中有兩種揣測:一是納蘭寵妻,與盧氏同沐皇恩;二是納蘭對這份恩惠壓根不稀罕,他心裡也沒有那麼喜歡盧氏,隻把盧氏當成皇恩的載體。
但是再看盧氏的模樣,卻是粉面含笑,感動不已。
“本宮也有一樣東西要賞賜給盧氏。”
赫舍裡皇後從手上取下一個镯子,鄭重為盧氏戴上。
“镯子圓潤,代表夫妻同心。爾谖,本宮希望你嫁入納蘭家後,關切公子上心家事,做個得人心的好妻子。”
盧氏感激道:“爾谖謝皇後娘娘賞賜,謹遵皇後娘娘教誨,一定一心一意待公子、行德守矩做個讓阿瑪和額娘滿意的好兒媳。”
玄烨一觀察納蘭臉上的表情,隻覺得納蘭對新婚妻子的愛:
是一種“逼迫自己這麼做”的表現,好似在人前做出“滴水不漏”的“恩愛共情”的模樣來,他就不會被人挑錯一樣。
玄烨起身,道:“納蘭,你跟朕來,朕有話要單獨問你。”
孝莊以為玄烨要說國事,就沒有多做過問,至于皇後和盧氏一同,再續桌面話題。
“朕看得出來,從初見、碰面到結為夫妻,這三個階段為止,你沒有從心底裡愛過盧氏。”
“皇上說什麼階段?”納蘭不隐瞞,“一個帶‘若’字的人,對盧氏而言,本就活在假設和遺憾裡。同一個問題我問了她兩次,也就不必再向她确認什麼了。她也從不叫我的名字,大抵是不喜歡那個‘若’字的緣故。”
“你有你的想法。”玄烨指出,“她有她的想法,她未必是把你這個人等同于一個‘若’字看,可能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會遭你這般貌合心離。”
“了解我的人,莫過于是皇上。”納蘭覺得釋然,“皇上不在太皇太後面前戳穿我,我對此已經感激不盡。”
“那你也不能這樣跟盧氏過一輩子。”玄烨一擺手,“表面的和好,心中的梳理,即便是你能夠均衡把握、不讓别人看出破綻,你也是惆怅入腸、抑郁而不得解,難道不是嗎?”
“那就請皇上開導我,拯救我。”
“朕能拿你怎麼樣?難不成為你挑出一個理由來,直接讓你跟盧氏和離?”
“左右都是我怯懦。”納蘭對自己生恨,“換了别人,換了任何一個滿洲男兒,早就把話跟正妻挑明了來說,我卻不知道自己的顧慮什麼,對爾谖說不出口。仿佛那些話一旦明說,就會兩敗俱傷一樣。”
“好,平日裡朕對的詩詞歌賦橫奪和強占強改了不少,今日朕就教給你一套說詞來作為補償——”
“皇上,不必。”
“你這麼跟盧氏說:如果‘若’字是世上最悲傷的字,那就意味着納蘭容若是世上最悲傷的人。盧氏要是有點自知之明,就該好好向你賠不是。”
“得了一句道歉,也不過是讓自己的内心好受些罷了。不等于她那句話從此消失,更不等于她那句話沒有說過。”
“她知錯,你釋懷,朕就覺得自己替太皇太後擺平了一樁錯事,朕會自滿會高興。”玄烨把頭一揚,“怎麼樣納蘭?你覺得朕自私嗎?”
“所以說皇上就是皇上,言簡意赅,心迹了然。我甯願皇上自私,而不是大度地對這事不管不問。”
“那朕就拭目以待,你盡快跟盧氏打開天窗說亮話,然後不要忘記國旗之事。”
“好,我答應皇上。”
君臣二人回到太皇太後和皇後身邊,恰好聽見了年夜飯的話題。
玄烨道:“朕今年的‘歲末把筆’,要納蘭陪着。”
納蘭單膝跪地:“容若請太皇太後恩準。”
孝莊見納蘭主動,就恩準了他作陪玄烨:
“孩子,你要是願意,以後年年歲歲都陪着皇上一起寫新年賀詞我也是同意的。皇上身邊,再也沒有像你這樣的好臣子了,隻有你才能讓皇上在除夕夜、在新年伊始做個好皇上——威風凜然,抱負在胸,真正以大清百姓為念,以祖宗基業為重,”
納蘭向小莊點頭,“長長久久,我與皇上、太皇太後牽絆常在;歲歲平安,臣伴君側,不負不離。”
“答應了可就不許反悔。”玄烨認真地環指了桌面一圈,“朕、皇阿奶、皇後和蘇嬷嬷全都聽見了。”
納蘭神清氣爽地跟玄烨一擊掌,“我不反悔。”
盧氏臉上保持的尋常表情,内心卻因為皇上方才唯獨少念了她的名字而一震。
——如果皇上是刻意,那就意味着在皇上眼裡,我有過失或是份量輕,沒資格成為這個君臣之約見證者和旁聽者。
——如果皇上僅僅是疏漏,那就是……不,不是。皇上沒有疏漏,不然公子一定會提醒皇上,公子沒有為我說話,就表示在公子看來,我這個正妻的确是哪裡有所閃失、哪裡的确有錯。
*
回去的路上。
容若問盧氏:“爾谖,怎麼了?”
盧氏見兩側無人,便放下了在宮中的拘謹,道:“皇上跟公子說了什麼,我不便問,但是我有錯的地方,請公子當面指出。”
“那個‘若’字——”容若吸了口氣,擡頭,目光移過傘面看漫天飄雪,“爾谖你有無生過‘納蘭容若,人如此字’的念頭?”
“沒有。”盧氏應的很肯定,“我隻是把‘若’字視為一個橫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字,獨自感慨:往事不可追、後路不可測罷了。怎會上升到‘容若’二字哪裡遺憾、哪裡不好的地步?”
“那就是我誤會了。”容若淡笑,“現在解開了,一切天高雲朗。”
說罷,容若合上手中傘,牽着盧氏的手緩步前行。
“公子是不是還想對我多說幾句話?”
“嗯。今夜‘若’許閑乘月,隻從‘容’身去,不望圖麟閣,惟思卧鹿門。”
“公子在思慮明索黨争之事?”
“回去以後,點燈渌水亭,為皇上為阿瑪設計大清國旗。大婚以來,數日未動過筆墨,隻怕手感生疏。渌水亭四面透風,但想着有爾谖你陪着我共沐月色、忘卻派閥争鬥,就不覺得冷。”
“是。我會一直陪着公子,無論公子畫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