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和玄烨一起走出三樓雅室,下樓梯到一半的時候,碰見了興緻盎然而來的沈宛。
沈宛沒見過“三爺”,自然是不知道“三爺”就是康熙皇帝。
她隻當“三爺”是容若的朋友,沒有多加理會。
“公子。”沈宛歡喜道,“約見不如恰遇,一同到樓上雅室——”
“不許!”玄烨傲氣道,“納蘭現在跟我走,你是哪來的沒點分寸的野丫頭?”
“我跟公子——”
沈宛剛想說“情分深的很”,就被容若用眼神暗示住了:宛卿,别跟“三爺”硬碰硬”。
“你跟納蘭什麼?”玄烨就等着她說出一句大實話來,“你該不會是為了把‘天下的納蘭公子’追到手,連臉面都不要了:不做當衆表白之事、反而想跟他在雅室之内苟且吧?”
“三爺誤會。”容若窘迫道,“這位姑娘不過是随口一叫我的名字,她沒有其他念想。”
“公子,他是誰呀?幹嘛不許我跟你在一起?”
說着,沈宛雙手捧起了兩粒秋梨,情真意切地看着容若。
容若在沈宛柔情似水的目光中,心似彈弦輕撥,意如清溪潺潺。
正如此刻,他在心中所成的這首詞一般:
《秋風調·塵锵》
小紅妝,秋梨香,風吹柔情到潇湘。台階夯,心也慌,不見緒外畫屏窗。誰道團圓冰輪傥?廣寒不見桂花裳。
鳳尾香羅,深宮錦縫,鸾車走過語未嘗。石榴紅裙,若草青衫,共與乘涼。搖扇處,話思量,當屬阙外人間、無事共塵锵。
就在容若沉浸詞境、神思往然,主動拿了其中一隻秋梨在手的那一瞬間,玄烨一臉不滿,怒道:
“好呀!納蘭你的忠孝心去了哪兒?”
“你還敢當着三爺我的面接受她送的秋梨?!真想跟她白首不相‘離’了嗎?嗯?”
“喂,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沈宛不解且不爽快,“納蘭公子是你可以随便斥責的嗎?”
不見那位“三爺”回答,她又一次問向容若:“公子,那人到底是誰?”
容若夾在所愛女子和所伴之君之間,低頭看着手中的一隻秋梨。
終于鼓起勇氣,想了個周全的話術回應沈宛道:“他是……”
*
“說呀,公子。”
“他是個不識趣的大清第一貴胄。”
玄烨咬着牙沒有吼出一句:“納蘭容若你放肆!!”
“不過,”容若很快補充道,“他有雄才大略,有勝過天下人的才能,是整個大清最不可缺的存在。”
玄烨的心情才剛剛回調,正要自誇一番,卻聽見沈宛道:“看不出來,我隻覺得他就跟一個蠻不講理的世家公子一樣。”
“三爺,你先請回吧!”
“你叫我一個人回去?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
皇上。玄烨沉下臉,世上沒有臣子為了自己的私事而支開皇上的道理。
“當然是有。”
容若不知道下一句該怎麼說,似乎任何一個字都是錯的。
“你給我回去,回你家去!”
玄烨反擊道。
“什麼?”
容若沒想到皇上會出這麼一招。
“立刻,馬上!”
玄烨指向樓梯底部。
“這是在外頭,隻有納蘭和三爺,不帶其他層屬關系。所以納蘭沒法遵從三爺的意思。”
“好,是你自己非要入這個局的。那我也不走了,就跟着你和那來路不明的女子一起到雅室去,看看你倆到底想幹什麼!”
“三爺你把納蘭和姑娘當什麼什麼人了?一舉一動盯着看,有失為……”納蘭把“為君風範”四個字吞落了肚,改口道,“有失風度。”
“你倆要是要臉,我何需冷言冷眼?”玄烨一把奪過納蘭手裡的秋梨,“這玩意兒你别想帶走。”
容若的神色變得異常認真:“請三爺把秋梨還給我!”
玄烨态度強硬:“不還!”
容若隐忍着,“三爺不要逼我動身手,擾了這個場子的秩序不好。”
“你要挑事就由不得我應戰!”玄烨把秋梨往衣服裡一擱,“來呀!”
*
明府。
管家匆匆跑入明珠的房間,道:“老爺,不好了!接‘花鳥風月樓’張純修的飛鴿密報,說是納蘭公子為了一隻秋梨,在場子内跟皇上大打出手。”
“張純修勸過公子沒有?”明珠沒好氣地問,“他要是不知勸,本官先拿了他是問。”
“信上未說,小的也不知道啊!”
“你派人去樓閣把公子帶回來。”
“老爺,皇上也在。”覺羅氏提醒道,“你不親自去一趟,怕是不妥。”
“本官要是去了,不就等于向全天下宣告:花鳥風月樓的一切都由明珠說了算嗎?這種招人記恨和招皇上愈加置氣的事情,本官不可為。”
“可是咱們兒子為了一個梨就跟皇上……至于嗎?”
“怎麼不至于啊?”明珠指向府中藏書樓的方向,“之前皇上要奪容若寫的對聯,容若就這麼不顧大雪、披着單衣奔了出去,不讓顧總管去取,連命都可以不要。萬一那隻秋梨就是對他而言意義不同的,他要跟皇上動手,不也說得過去嗎?”
“那現在如何是好?”
“等人把容若領回家再說。”
“你還愣着做什麼?”明珠沖管家道,“還不快去辦事!皇上那邊本官自己會去交代,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把公子給本官帶回來!”
“是。”管家應聲而動。
*
夜裡,沈宛獨自坐在院子裡的秋月下發呆。
她沒有聽見屋内宋應星隔着窗戶喊她的聲音,唯有蟋蟀的鳴叫聲和流螢的點點光芒,相伴相繞,可以稍解心情。
回想起今日午後發生的事情,沈宛對那位“三爺”真的是一肚子火,要不是看在容若的份上,憑她的身手,數招就能打的“三爺”跪地求饒。
當時的情形是:
容若為了那隻有着“不相離”的寓意的秋梨,真的跟三爺動了手,二人過招不到十下的時候,樓閣的主人張純修就過來勸了架。
沈宛把自己的秋梨給了容若,伸手向三爺要被拿走的那隻,三爺仍舊是不肯讓任何人如意和如願。
張純修就來到三爺身邊說理:
“三爺您跟場子裡的客人生什麼氣?萍水相逢皆是客,人家姑娘給納蘭公子送心意怎麼了?也沒有叫三爺您損失什麼,何必多此一舉橫刀奪愛,不顧納蘭公子的感受、也傷了人家姑娘的心?”
“我這個場子,入門有入門的規矩,入室有入室的,隻歡迎雅客和真正有刺探情報之需的人前來,是斷斷不會發生什麼:男女私會一室,行為不端,心思苟且之事的。所以請三爺放心,還了納蘭公子和人家姑娘的自由,也還了您揣在懷中的那隻秋梨。”
玄烨這才覺得:
是自己過于偏執和多心多想了。
納蘭自知自持,把一隻秋梨當作寶貝,也許隻是為了不讓那女子失望,而非彼此想要借此循序漸進、入室同歡;那姑娘不拘禮數地親近納蘭、向納蘭贈物示好,也許隻是出自一個女子的本能,而非真的對納蘭有所圖。
自己作為皇帝,心眼不應該太小,就由的他倆發展得了。
沈宛見“三爺”把秋梨拿了出來,不過不是交給她而是交給納蘭,然後向她說了一句:“他喜歡吃蘋果和鳳梨,不是你想要讨好的秋梨。”
接下來,就有明府的管家帶着幾個家丁前來,傳了明珠的命令叫公子回家去。
離開前,容若對沈宛道:“兩隻梨都歸我吧!”
沈宛應了聲:“好。”
然後看見“三爺”也跟着容若下了樓,等到反應過來,沈宛馬上跑到三樓的窗戶邊往下看,果然看見“三爺”和容若各自騎馬、左右并行去往明府的方向。
至于接下來明府裡面會發生什麼事,她就不知道了。
打道回來密林深處的“家”,沈宛總覺得遺憾。
如果自己勇敢一點,不是應該是闖進明珠府邸裡面去嗎?為什麼選擇了回避呢?是怕自己的出現會讓容若難堪,還是怕後續“三爺”的說辭涉及了自己、會讓容若袒護無力?
沈宛執扇撲流螢,她懊惱這樣的自己。
——以後還是小心一點的好,為了容若好,少得罪像“三爺”那樣的人。
——或者,就直接聽從容若的安排,真的想他的時候就到“飲水詞歌·素菜館”去,總有能夠見面的時候。即便是沒有見着彼此,也能通過“詞稿”和“物件”表示牽挂,見詞而感于心,執物而安于念,心心念念,由此诠釋,就是最好。
天上的月亮圓潤清亮,兩心相許的人,也應該團圓才對。
沈宛放飛了幾隻流螢,向着點點珠光往月處,從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