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禀皇上,這是臣思量過的一些國策,懇請皇上過目。”
玄烨看過折子之後,對裡面的見解十分驚訝,總感覺不是明珠一個人的主意,倒像是有六成納蘭的心思。【注1】
“朕會一一思量。”
“是。”
索額圖見明珠這般翻弄心思來東山再起,冷諷道:
“明珠大人一心撲在名利上,今日終于成就所願,是該喜還是該悲?我說長公子為什麼能病到不顧一切去找西醫呢,看樣子你這個做阿瑪的……怕是在‘賦閑’的三個月裡,沒少往他身上發洩自身的火氣吧?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明珠卻是對格爾芬道:
“二公子可要以本官為戒,事先想一想索額圖變成本官這樣的時候,你自個是什麼心态。這麼跟你說吧,容若的心态穩的很,父子之間有矛盾在所難免,關鍵是雙方懂得彼此的心,願意同舟共濟往前看。“
“謝明珠大人提醒。”
“不必謝。”明珠發現了,“你要見的蘭草香包是我兒容若相贈的吧?好好珍惜着這份情誼就是。”
明珠向康熙皇帝請求道:“皇上,西醫在宮中奉職,臣不便将他們請回府上照料容若,免的自找妄自尊大之嫌。還請皇上恩準容若到慈甯宮的側暖閣裡去養着,病好再回。”
“朕準了。”玄烨點頭,“有皇阿奶鴻福照拂、有蘇嬷嬷關切呵護,朕也放心。”
“臣的夫人此刻正在慈甯宮陪老祖宗說話。”
“好,朕再準了納蘭在抱病期間、有額娘陪伴就是。”
“臣謝皇上恩典。”
*
夜間。延禧宮。
納蘭惠兒一邊心不在焉地看書、一邊焦急等待外頭的消息。
太監張全保進來,請安過後道:“奴才給惠嫔娘娘回話,皇上對事情的處理是:免除了索額圖大人的内閣權柄,交由明珠大人協理代行;親自考核太醫院的人事任免,不日太醫院就要迎來新班子。”
惠嫔問:“容若公子現在怎麼樣?”
張公公道:“公子這會遷去了慈甯宮側暖閣養着,但是太皇太後沒給讓西醫去診,隻下懿旨叫兩位院判親自給公子把病。明珠大人先一步回府了,覺羅夫人留在公子身邊陪伴照料。”
惠嫔再問:“那皇上呢?”
張公公警惕地看了一眼左右,未見可疑,才謹慎道:“皇上在養心殿琢磨明珠大人上的折子,好似覺得折子不全是明珠大人自己所言所寫。”
“皇上對折子内容是納還是拒?”
“奴才不好說。但聽皇上身邊的梁九功梁公公說,這道折子上的正是時候,多半建議應該是提到皇上心坎裡去了。”
“張公公辛苦了。”
“惠嫔娘娘千萬别這麼說,奴才雖是内務府的太監,但也願意肝腦塗地地為明珠大人辦事。想當初内務府總管噶祿多虧了明珠相救,養心殿火災之事才沒有掉腦袋和殃及奴才等人,噶祿總管的恩人,也是奴才的恩人。奴才自當為惠嫔娘娘奔走。”
“好,本宮明白了。遠黛,去送張公公。”
“是,張公公請——”
惠嫔來到窗邊,擡頭望着越來越圓的中秋月。
伯父明珠在官場上重新掌舵是好事,世間事多是如此,像月亮那般盈虧有度、像潮水那般此消彼長,無非就是:人好我壞,我壞人好。
表兄現在不醒人事,太皇太後卻是比皇上要穩妥許多:
表面上先叫兩位院判負責納蘭的病,暗地裡卻準備西醫用洋方來治,這樣就能夠避免朝中反對洋人洋風的保守派們的口舌。
不然照着皇上的愛臣之心,一下子就把納蘭的一切都交由西醫主理,朝綱都怕會因此而亂套。那些誓死捍衛着舊制度的朝臣和八旗親貴,哪裡容得下君臣二人的标新立異?
惠嫔的視線從月亮上移開,低下頭,輕輕用護甲撫摸秋花花瓣,觸緒而傷。
納蘭無理取鬧,皇上縱臣昏庸。别人眼裡的看法,真叫我心寒。
納蘭自作自受,皇上誅醫而撫。别人口中的說法,真叫我心痛。
納蘭以身設局,皇上清算索黨。别人腦内的誤會,真叫我心塞。
遠黛安慰道:“娘娘,多思無益,還是寬心的好。”
惠嫔歎道:“外頭的聲音,本宮聽不到卻想的到。表兄活的太累了,看病沒法順心,即便是醒來了,也不見得能安心。”
“可是公子聰慧,理應能夠料到結果才是。”遠黛詢問,“為何還要抱病入宮來尋西醫?”
“本宮覺得表兄是怕。”
“怕?公子怕什麼?”
“表兄怕自己的身體真的出了什麼大礙,幫不了伯父明珠逆風翻盤,就想着借西醫之力來快速愈病。表兄也怕自己的寒疾會耽誤将來契機,圓不了自己的功名路,就想着換一種方式來對待病體。他自己是盼着能好,畢竟西醫對他而言也是新奇的東西,他呀——”
惠嫔微微一笑、輕輕一歎,“就是走在别人的前頭,對洋人的東西和技術,不是僅僅貪圖一個見識和樂趣,而是甯願付出自己的身心來學以緻用。”
“娘娘是最了解公子的,遠黛自小跟在娘娘身邊,知道娘娘始終牽挂着誰。”
“本宮現在是皇上的女人,遠黛,你說話也要格外謹慎,知道嗎?”
“是,遠黛記下了。”
這一夜,納蘭惠兒沒有睡着。
冷暖與擔慮,都在一詞之中。
《玉碟案·思調》
燈花蕭蕭又一宵,秋風不盡枕邊香,欲拈還慌。落去燭淚入潇湘,此三生,與君難共從君去,已是鴻侶天荒。
木蘭花雕,鴛鴦字挑,夢境難圓輕塵窗。飛鏡落落、心事搖搖,何故恐天光?待坐起,垂眸處,脂粉醒來不兼妝。
*
夜已三更,明府。
“本官熬了這麼久,終于翻身了。”明珠感慨,“如今索額圖被削權,本官重新得勢掌權,隻能說是籌謀有報。”
“下官恭喜明珠大人。”高士奇抱拳道,“索額圖的某些行徑,的确是叫人不恥,但他畢竟是皇上的嫡長子的叔姥爺,未來誰繼承大統,也難說。”
“要想活得好,就不可幹涉皇家的立儲之事。”明珠叮囑道,“索額圖要是在背後動立皇太子的心思,絕對是萬死不得超生。”
“難不成來日惠嫔娘娘誕下子嗣,明珠大人就隻希望阿哥當個賢王?”
“皇家骨肉相殘之事衆多,當個賢王能活命,劃算。”
“高大人,太醫院的事情你怎麼看?”
“下官多問一句,貴公子找西醫的事情,真沒有事先跟你這個阿瑪商量過?”
“容若連病都瞞着本官,何況是找誰治病之事。”
“下官不敢妄測貴公子的本意,但是太醫院之事皇上真要拿到朝堂上去聖裁,想必太皇太後也不允許,隻能等待一些時日,再看皇上的具體動向。明珠大人,這皇上說的是‘動一動’太醫院的人,而不是‘換一換’太醫院的血,您琢磨出聖意來沒有?”
“你提醒的有道理。現在院使死了,索額圖沒法再操控太醫院,皇上的幹戈要是動的太大,我明珠也會遭人非議,所以這事皇上隻能跟我兒容若商量着辦。”
明珠離開座位,在廳内慢慢踱步,心想:
我的容若現在還昏睡着,他未醒之前,皇上對太醫院的“變革之念”隻能停留在腦海裡。我兒作為當事人,應當顧全大局,既讓我明珠得益,又讓索額圖在削權的基礎上再得皇上一罰。
關鍵是:接下來,我兒與皇上的合計,得讓人心服口服才行。
“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呐……”
明珠在高士奇面前說完這句話,就端起茶杯來飲了口熱茶。
——但是本官相信,這君臣二人能做到。
明珠置盞一笑。
【注1】納蘭父子籌謀内閣話語權和決策權,步步遞進,見第71章、第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