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見下方的是位女子,看着沒有要喊人抓賊的意思,就大膽跳進了明珠府中。
那女子又問了一遍:“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我叫沈宛,想見納蘭公子。”
“表兄不在,即便是在,為了留你的性命免被伯父所拿也不會見你。”
“随便闖入明珠家中見納蘭公子的人,就是死罪嗎?”
“那要由伯父的眼睛來判斷:私闖者有沒有活着走出去的價值。”
“小姐怎麼稱呼?”
“納蘭惠兒。是暫住伯父家的備選秀女。”
“ ‘惠’心如蘭,本應安之‘若’素。“沈宛洞穿對方的心思道,“惠兒小姐可是在心中對納蘭公子抱有好感?”
惠兒笑道:“果然,是要一個女子才能看穿另一個女子的心思。”
“惠兒小姐既然對納蘭公子有心,那要是得知納蘭公子有難,可願以智慧和大局觀相幫?”
惠兒心中一緊,左右一看,沒有别人之後,就叫沈宛到了她的房中。
惠兒示意沈宛請坐,道:“作為跟納蘭公子有交集的女子,光有智慧和大局觀還不夠,得同時具備‘擊破問題要害’和‘為他排憂解難’的能力才行。”
“那就請惠兒小姐指點迷津。”
沈宛把字條放到惠兒面前,信任與她。
惠兒看罷,理性道:“我能猜到五成,剩下的五成隻有伯父能解。”
“公子沒法自己化劫嗎?”
“如果我沒猜錯,這個密報應是伯父的政敵索額圖所寫,目的是暗算表兄于養心殿。能夠調動各方面力量保全表兄和保全皇上的,唯有伯父。”
“養心殿?”
“養心殿是皇上寝居和理政的地方,也是表兄在君側的當值之處。字條中的‘側養’二字——暗示的生事地點應該是:養心殿。包含的下手對象應該是:養心殿的皇上的側近之人。”
“那‘欠食之錯,澆油以報’四字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但伯父必定知道。”
“可以帶我去見明珠大人嗎?”
“你沒想過去見伯父的後果嗎?事關重大,索黨得知,不會放過你;伯父籌謀,對你用之則棄,你有幾分把握從伯父手下逃脫?”
“公子什麼時候回來?我在暗處等他。”
“這裡是龍潭虎穴不是洞天福地,表兄才給伯父解了一難,家中和家外奔波也是累乏。沈宛你這個時候告訴表兄他有生命之危,覺得妥當嗎?”
沈宛一想,果然不合時宜。
惠兒伸出手:“你要是信的過我,就把字條留給我,我會跟伯父妥善處理此事。”
“好。”沈宛把字條留下,“有勞惠兒小姐。”
*
濟國寺。
晨起天微亮,露寒見霜凝。
容若在禅房之中坐起,緩了緩神,才披衣梳洗。
昨夜,他跟方丈妙覺禅師之間有這麼一番對話。
“弟子請大師開示:借花獻佛與順水人情有何區别?”
妙覺禅師笑而不語。
他與明珠有私交,日常除了做好份内的參禅禮佛、普渡衆生、妙法蓮華等事情之外,也是個深谙朝堂權鬥之術的人。
“公子何其聰慧?懂得最佳的處理聖恩的方法。這大花惠蘭送到老衲的‘濟國寺’來,老衲自然會秉着為納蘭家着想的念頭來辦,還請公子放心。”
“多謝大師。”容若清澈道,“蘭花本就是禅花,寺中的清靜之所多被稱為‘蘭若’或‘蘭室’,今夜弟子所住的禅房,亦是有‘納蘭香’一爐,足矣。”
“原本老衲以為,公子會叫老衲備上燭台和花瓶,好與‘納蘭香’一同:三具足。為何今夜未然?”
“不瞞大師,我曾寫下: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容若托起桌上的小香爐,道:
“當時隻對外人說是在訴相思,實際上卻是在說這味我自制的:納蘭香。”
“我獨制此香,做法也不簡單——需要有好料,純淨的奇楠香一塊,靜置水中洗淨曾染的粉塵浮華,撈出,陰幹,親自削成小方塊待用;需要有佳品,來自天竺的老山檀香,細心碾磨成粉,收罐備着;再曲新鮮豆蔻和砂仁,耐心捶成泥,混着以适量蜂蜜,添入檀香粉末,在玉盤之中置着。”
“這些料子都備好了,就可以素手将它們合成丸,形狀如指甲大小。最後一步,是壓入奇楠香的小方塊之中,成餅,陰幹。用香之時,或焚或煎,皆是緩神宜人。”
妙覺禅師聽罷,感慨道:“我‘濟國寺’獨得公子所授的‘納蘭香’香方,有幸至極。”
“世人總拿我的詞以‘情‘字論,我也不願。”容若淡淡微笑,“能夠在寺中當着大師的面一訴本意,亦是我之幸。”
“公子若非是生在明珠家,世間豈能出‘納蘭香’?”
“玄烨若非生在帝王家,大清将來哪裡來的萬古明君?”
“公子的意思是——”
“皇上愛打愛鬧,愛拿陪臣拿嫡妻出氣,難道不是做給鳌拜看的嗎?皇上就是要做出在朝堂上先将鳌拜一軍,後又變成難當重任、沒有火候來背負大清江山的樣子,來激起鳌拜等人揣測。”
“公子有何高見——”
“我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麼委屈,隻是苦了家中的阿瑪和額娘,等皇上這一通鬧過了,明日他的還是君,納蘭家還是臣,沒有任何改變。不說‘給納蘭賜蘭’之事,就皇上的脾氣,冷落了赫舍裡皇後,怕是要惹的索額圖不爽快。”
“多虧公子細心,從顧總管口中多問了一句當時禦花園中的帝後情景,否則日後明珠大人遭了算計,還不知道是索額圖有心為之呢。”
“大師,你真覺得索額圖要算計的人是我阿瑪嗎?”
“難道不是?”
“我倒有種預感是自己。”
*
容若回到家中,一切如舊。
跟阿瑪、額娘和惠兒一起吃早膳的過程中,也沒有從任何人口中聽到任何風聲。
其實在昨晚,明珠從惠兒手中拿到索額圖的“字條”和聽得事情來龍去脈以後,隻敢把所有驚訝和咬牙切齒的實感埋在心裡。
他對惠兒道:“此事不但關乎容若生死,更是關乎皇上安危,我自有解決之法,你勿要對任何人說起,包括你表兄。”
“是。”惠兒應道,“敢問伯父,索額圖在字條當中,暗示的全意是什麼?”
明珠把字條壓在桌案上,逐字逐句解析道:
“抱病側養,如你所說,就是指:養心殿的君側之臣納蘭容若寒冬易病,病中當值,有機可趁。玉碎蘭銷,這四個字索額圖就是在咒我明珠的兒子死、納蘭家滅亡。哼!有勞他等着,等着看我納蘭家到底是倒還是耀!”
“欠食之錯【注1】,指的是:索尼死後,鳌拜、蘇克薩哈、遏必隆三位大臣誰該任首輔之事,當時容若以三盤點心為解,孝莊太後甚是滿意,還吩咐皇上照做。不想到了今日,索額圖竟然敢用一個‘錯’字來否認容若之策,實在是可惡。”
“澆油以報,我認為是索黨之人想在養心殿放火或是埋炸藥,這可是謀害臣子之命和意圖弑君的大罪,赫舍裡一族當誅!”
盡管曉得明珠自有主張,但惠兒仍舊道:“伯父,惠兒以為有三個法子可用。”
明珠點頭,“你說。”
“其一,将此字條作為證據,上交孝莊太後,向孝莊太後闡明索額圖的不臣之心;其二,養心殿内外,應有伯父親信,讓那些留意着風吹草動,及時向伯父彙報;其三,将計就計,設了圈套出來,讓索額圖自己露出馬腳,甕中捉鼈。”
“我認為第三策為佳。”
“若選第三策,難免需要表兄配合行事,不可不告知表兄一切。”
“先瞞着,等到時機成熟我再跟容若說。這段時間,我會叫他不去養心殿。”
“惠兒明白。”
當下,容若一無所知地回房看書。
此前,就皇上要複翰林院一事,他寫了一份折子來陳述自己的想法和建議,這會兒他恰好記起此事,就打算把折子拿出來潤色,好上呈給皇上看。
等到疊好折子、把折子帶在身上準備出發時,身後傳來了明珠的聲音:“容若,你過來陪阿瑪下棋。”
容若彬彬道:“兒午後一定如約。”
明珠故意闆着臉道:“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連皇恩都敢不領不謝。現在皇上還在氣頭上,你是打算去當他的出氣包?還是連納蘭家的臉都不要了?”
“兒有分寸。”容若外家門口走了幾步,“知道輕重。”
“你回來!”明珠大聲一喝,“沒有阿瑪的同意,你哪兒也不許去。”
*
禹之鼎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