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道:“若等三堂會審,不如不打自招。”
“自招?”
“自招,便是搶占先機。隻招個傷疤,不說這傷疤為什麼留的;隻說生病,但生的什麼病是不是差點要了命,不全在将軍一人之口嗎。”
蕭恒陷入沉思。
那邊秦灼拉走陳子元,走得夠遠才松開他的馬缰,低聲道:“我要的東西,落腳前送過來。”
陳子元一拍腦門。
秦灼沉沉看他,“你不要告訴我,你忘了。”
“我哪裡敢忘!但這玩意在軍中實在難找,再金貴的傷藥都好說,的确沒太有什麼祛疤的……”
秦灼為了套住秦晟,不得不跟廖東風用一場苦肉計。廖東風手上再有數,但多少也是貨真價實的傷口。秦灼這身皮肉細膩,傷疤留下就難以去掉,這一段事情繁冗,他也一直沒往心上放。
誰料蕭恒這就跑來了。
一旁陳子元仍絮絮道:“哥,咱之前大病小傷也沒少過,也沒見你這麼精細啊?能遮傷痕的都是養顔膏玉容粉這些女人家的東西,你從前不是最避諱嗎?”
秦灼冷冷看他,“去幹活。”
二人久别重逢,各自暗懷鬼胎。為免驚擾百姓,兩軍于城外駐紮,帳篷搭起來,倒也能擋風雪。
阿雙在帳中鋪好氈席,正給蕭恒整理衣箱,笑道:“将軍倒多了條新皮子呢。”
蕭恒剛把行軍榻裝好,說:“回來路上射了頭黑狐狸。南地冬天也冷,給殿下做衣裳。”
秦灼正叫冷,端着熱湯也探頭去瞧,見那狐狸皮光滑油亮,笑道:“蕭将軍難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
阿雙不動聲色,輕輕踢他鞋尖一下。
這不是罵蕭恒摳,就是罵蕭恒窮嗎。
秦灼這才發覺講錯了話,捏着碗往榻邊走,喂蕭恒吃自己的姜湯。蕭恒倒沒什麼别的反應,将榻牢牢綁好,撐手試了試承重,再看秦灼,“坐坐試試。”
秦灼在榻邊坐下,突然将碗一丢,摟着蕭恒滾到榻上,氣息灑在他臉邊,還帶着笑:“成,一塊試試。”
蕭恒忙道:“人家姑娘還在。”
秦灼笑道:“阿雙可是最有眼力的。”
他摸着蕭恒臉頰,輕聲慢語,如同歎息:“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他這話一出,蕭恒眼睛便有些躲閃,秦灼捏了捏他耳根,隻覺比平常更熱些。他有些訝然,“你知道這首詩?”
蕭恒眼皮輕輕一動,秦灼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就是想讀詩,天天生裡死裡的,哪有那閑工夫?說說,從哪聽來的?”
見蕭恒不語,秦灼手臂搭在他胸口,淡淡道:“不說,我就全做将軍在那邊紅袖添香,吟詩弄墨了。有了新人忘舊人哪。”
蕭恒氣息微促,“你又來。”
秦灼靠上來,到一個氣息相接的距離,不講話。
蕭恒視線虛虛落在那條黑狐狸皮上,半晌後道:“我問的渡白。”
“你問他做什麼?”
“本以為趕不到,想給你随信寄過去。”
蕭恒不再說話,秦灼靜靜看他。
他知道蕭恒是實實在在地愛人,他也知道這愛的主人泡在血裡太久,捉不到世俗那些浮華皮毛。秦灼不在意,千金難求他一顆心。而如今,蕭恒這麼個人,在學着給自己寫情詩。
笨拙,微有赧意,像個毛頭小子。
秦灼瞧了他一會,沒再提這件事,就勢壓在蕭恒胸膛上,柔聲問:“我的汗巾子,系腰上了嗎?”
“一直系着。”
秦灼手往下探,“在哪兒,在這兒?”
蕭恒任他所為,隻承受,沒有行動。
炭火畢畢剝剝,帳中卻仍一股冷氣,隻有肌膚之間才能生火。
秦灼臉埋在蕭恒耳邊,輕輕道:“你寄的那支箭,還有那隻香囊,我都好好收着了。我聽說松山澇了,竟還有香囊賣嗎?”
“不是買的。”
秦灼愣了愣,旋即笑道:“自己做的?”
“嗯。”
“我聞着有丁香,還有紫蘇。”
“驅蚊蟲的。”
“繡的長命百歲,是給我做生辰禮嗎?”
蕭恒卻默一會,“之前一個七夕,本想送給你。”
秦灼笑道:“七夕——那可早了,怎麼這才拿出來。”
蕭恒垂下眼,“那時候,還有賀蘭荪。”
秦灼微微一怔,像咬了顆饧壞的青梅。他輕聲道:“那支箭,你沒有丢掉。”
蕭恒道:“到底是送給你的。”
秦灼眼底光芒閃爍,擡手撫摸蕭恒的臉,蕭恒再受不住,兩條胳膊緊緊摟住他。兩人同聲道:“對不住。”
秦灼輕輕垂首碰他額頭,笑問:“你對不住什麼?”
蕭恒仍道:“對不住。”
他這聲莫名其妙的道歉,秦灼有些明白。
蕭恒是個不講心思的人,什麼都自己扛。當日他在賀蘭荪送來的玉像前意冷心灰,這些東西他給不起。甚至秦灼在潮州的幾個生日,都過得潦草至極。
初至潮州的第一個念頭,陳子元就想滿城明燈,但當時潮州軍費吃緊,蕭恒剛下了禁燈市的命令,沒有答應。當夜他敲開秦灼房門,提來一盞自己做的柚子燈。
想他高興,怕他失望。由愛生憂,由愛生怖。
蕭恒講不出一句話,甚至沒臉道一聲恭賀生辰。一片寂靜裡,蕭恒簡直要落荒而逃。
但秦灼将燈接過來。
秦灼微笑道,有勞費心,我很喜歡。
一片寂靜中,秦灼對燈合掌閉目禱告,蕭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燈火和秦灼一起跳躍在蕭恒眼底,讓他眼中浮起另一種晶亮的光芒。但那時候,他甚至沒有愧疚的資格。那時候他和秦灼之間,情薄不過露水。
那些愧疚,直到如今才能開口。
你跟着我,要受這些委屈。
如今,秦灼被他抱在懷裡,輕輕叫:“六郎。”
他松開蕭恒,擡起臉,認真看他的眼睛,“這是我二十多年來,收到過最寶貴的禮物。”
他把手按在蕭恒左胸膛,“你把它給我了。易求無價寶啊。”
兩人目光相對,抱住彼此的臉猛烈吻起來。蕭恒支起身,正要剝秦灼衣裳,秦灼猛地一推,含糊道:“我沒沐浴。”
蕭恒含着舌吮,“冰天雪地的。”
二人分别太久,稍作觸碰便一身火苗,秦灼隻覺連腳趾都是酥麻的,仍記得不能叫他看身上,忙探舌勾住他,啧聲中軟聲說:“我怕冷,怕吃藥。不解衣裳了,好不好?”
他額頭抵住蕭恒,鼻尖輕觸,啞聲道:“我新學了一招,叫坐蓮……”
秦灼在蕭恒耳邊講了什麼,蕭恒不動了,壓着氣息看他。秦灼笑一笑,隻褪了褲子,往蕭恒懷裡坐下。
火光越蹿越高,風雪呼嘯裡,帳篷簌簌搖動。
蕭恒在下方,擡眼正看見秦灼的頸線。向後拗去,線條柔韌,微微生了汗意,鎖骨窩裡泛了紅。
蕭恒粗着氣,一口咬在他頸側,秦灼身體一抖,兩手揪緊他衣襟。
風雪一陣急似一陣,行軍榻也要紮在地裡般地往下夯。秦灼蹭濕了蕭恒的衣擺,不敢叫,抓他衣料總覺得不夠,手滑進他衣中抱緊他後背。
他摸到一個微微皲裂的疤痕。
秦灼腦中一響,又氣又熬煎,直接到了。他喘着氣掙脫蕭恒,“你好……我說今晚怎麼……原來在這裡等着我!”
“少卿。”蕭恒也叫他。
他挪開把住秦灼大腿的手掌,掌下,赫然是一塊痊愈不久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