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眉心微動,“他要你撈我?”
杜宇道:“他有信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按在桌上。
封皮以飛白書四字:渡白親啟。
李寒靜靜坐了一會,像出神。燈焰一瞬不瞬,和杜宇一樣地凝視他。片刻後,李寒擡手拆開信封。
一看信,李寒就忍不住笑起來:“杜傲節啊杜傲節。”
接着他舉信在燈,讓飛白化作飛灰。
杜宇不料他是這等反應,問:“阿筠不勸你?”
李寒道:“傲節知我。”
杜宇一時無言,“你是要負隅頑抗到底了。”
李寒不答,向他舉杯一敬。
杜宇和他再對飲一杯,突然問:“梅道然也在?”
李寒心中陡然警醒,面上依舊淡淡,“梅統領身兼諸事,說不準。”
杜宇點點頭,又問:“阮道生……蕭恒現在怎麼樣?”
“将軍一切都好。”
“娶老婆沒?”
李寒想了想,“算是。”
“成啊,那麼個毛頭小子,現在也算風生水起,有家有口了。”杜宇撂開酒杯,“信你也見了,回去吧。明天估計是個響晴天哪。”
這杯酒盡,杜宇不再留他,李寒也不多待,起身告辭。
一出帳子,冷風兜頭,李寒腳步加快。
杜宇性情魯直,即使有算計,通過他的言行舉止便能猜出七七八八。他先拿言語鼓動,除策反之外,多少也是想看在杜筠情分上拉他一命;又示以杜筠書信,算是給李寒下達的最後通牒。
杜宇會很快動手,最早就是明日。但他此行沒有帶多少人手,那許淩雲就是天子節钺下最好的武器。
李寒撚動手指,指間還殘存書信焚燒的煙灰之氣。但如今蕭恒尚未痊愈,山上盡是病殘之人,許淩雲大軍正猛虎在傍……如今災情疫病皆有緩勢,杜宇若以聖命催逼,許淩雲未必不會動手。
今日之危迫在眉睫。
許淩雲狄皓關是大義之人,雖有舊時間隙,但大義跟前難以離間。能動的隻有一條縫隙。
李寒腳步一頓,手中燈籠打一個轉,他猛然調轉方向,快步走向另一座營帳。
***
帳簾打開時郦叢芳正要吹燈睡下,心中一跳,試探道:“李郎有事?”
李寒徑直上前,道:“青羊壩決堤之事,我有個猜測。”
郦叢芳忙整理衣衫,找了把胡床請他坐,問:“李郎請講。”
“我懷疑青羊壩用料有假。”李寒道,“為确保堤壩結實,取用的石料都是天山白石,此石市價昂貴,隻石料采買便花費近千萬兩。但這幾日大水消退,我和青公再看殘壩,發現所用石材隻是尋常青石,還有不少隻是用碎石粘合而成。這樣算來,僅用料一款就有七百餘萬兩的空隙可拿。”
郦叢芳神色驚駭,“但當時使君親自察看過用料,的确沒有問題!”
李寒看着他,不說話。
在他眼神裡,郦叢芳漸漸寒毛豎起,低聲叫道:“……不可能!”
李寒問:“為什麼不可能?”
郦叢芳語無倫次:“事關一地百姓安危,豈能在這事上行半分差池?他是一地的父母官,萬一朝廷追究下來……李郎,你莫要诓我。”
“郦長史,我并沒有說這人是誰。”李寒道,“你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郦叢芳仍是搖頭。
李寒歎口氣:“用料從采買到核查不出二手,連建者都是他自己的族親,這就有了監守自盜的條件。若說百姓安危,郦長史,貴地使君若是心系百姓之人,豈會有此丁憂之事?”
郦叢芳半晌不語,擡頭看他,“李郎想必早已探知此事,為什麼要在今天告訴我?”
李寒直言道:“因為杜宇見了我。依我推測,最早今日,最晚三日,他會清除蕭将軍和潮州營。”
郦叢芳眼珠一震。
“我想問長史,若有抉擇之地,真正想追随的是倪端輔這等貪墨昏庸之輩,還是蕭将軍?”
郦叢芳啞聲道:“李郎,朝廷三十萬大軍在此,松山不能附逆,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所以我并不強求,隻是利誘。”李寒倒很坦然,“一切還是長史自己決斷。”
他站起身,撣撣衣袍,“蕭将軍多少對松山有恩,隻願事敗之日,長史能做一個收屍之人。”
“事敗?”郦叢芳慌忙起身,“李郎,你們不可妄動,如今朝廷重軍天使俱在,你這是以卵擊石啊!”
李寒打開帳簾,身形一頓。
一把長刀驟然頂上咽喉。
夜風拂動下,帳後露出許淩雲的臉。
許淩雲身邊,倪端輔袖手而立,低聲道:“李郎,鼓動地方官吏造反,你這是謀逆!”
李寒嗤笑一聲,并不看他。
倪端輔冷冷道:“許帥,此等賊子若不立斬,國法不正!你可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大将軍!杜将軍奉诏督促讨逆,還不快殺李寒、擒恒逆!”
許淩雲兩腮肌肉一緊,作勢要抽動刀柄。
李寒并沒有很大的恐懼。
也成,自己留給蕭恒的那封信他應該也瞧見了——子時不歸,立即挾持狄皓關下山。再說蕭恒如何都是松山的恩人,自己也跟着沾了個邊,自己一死,梅道然就能趁勢鼓動百姓。就算不能取勝,多少也能掩護蕭恒安全撤離。岑知簡是個聰明人,何況還有老師在……
總能保住蕭恒一條命。
李寒一口氣一松,突然,半空射來一道疾風之聲。
許淩雲刀仍抵在李寒頸上,傾身一躲,羽箭釘在地上時,一把長劍已指在喉邊。狂飙過來的動勢未消,劍刃碰在甲上,清脆一響。
倪端輔目眦欲裂,“小鄭将軍,你也要造反嗎!”
鄭素盯緊許淩雲,一腳把倪端輔踹在地上,罵道:“狗官安得問我!”
許淩雲眯眼叫道:“鄭将軍。”
鄭素冷冷道:“他能治水,殺不得。”
許淩雲還不待開口,被鄭素踩在地上的倪端輔已大聲喝道:“他能治水殺不得,那你若覺得恒逆能治國,豈非更殺不得!小鄭将軍,你也别當人做傻子,你敢說你三番兩次搭救李寒,沒有半分私心!”
李寒一驚,擡頭看向鄭素。劍光下鄭素面白如紙。
倪端輔被他一腳踹開,高聲喊道:“來人!來人!許老将軍,你還等什麼!你想想你麾下将士和家裡族人,你若附逆,他們難逃一死!”
許淩雲手中重一分,鄭素劍便壓一分。許淩雲突然目光一狠,揮刀要割李寒咽喉。
他竟拼得一死!
鄭素并非恐吓之徒,當即也要抽劍,身後突然一聲斷喝:“許帥!”
不遠處,幽森樹影底,走出一個狄皓關,手中長刀閃爍,正橫在一人頸上。
狄皓關将許仲紀捉在身前,冷靜道:“你看,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