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秦灼坐在爐火旁。
蕭恒端着一瓢酒,眼睛黑沉着望他,講了句從不會說的話:
“你都不和我成親。”
他忙去捉蕭恒手腕,卻見酒水變紅,裡頭沉着一張血臉。
一道閃電劈落,打得蕭恒笑容雪白。
他探手去摸秦灼小腹,将觸到之時,忽地滑下兩行血淚。
秦灼看着蕭恒臉上,長出一副朱雲基的面孔。
他急往後縮,卻被人一把揪住衣襟。
獰笑聲裡,那人握拳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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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驚喘一聲,身體往上一彈,便聽阿雙一疊聲地叫他。
段映藍夜返江陽後,秦灼便開始腹痛。他不敢挪動,直接在洞房卧下。如此驚醒,過一陣才恢複神智。
那丫頭紅着眼圈,正拾帕子給他拭汗,輕聲道:“龍武衛已至,梁宮秋内官也來了,大王可有什麼話?”
他們一生變故,秋童便偕其餘賓客避去别間。秦灼回了下神,道:“你去試探幾句,看他知不知道我的内情。不知便罷,知道……放下簾子,外頭搬把椅子,叫他坐着回話。”
阿雙離去須臾,便有兩名侍衛到堂下,搬了把官帽椅來。不一會,秋童跟着阿雙進堂,行了大禮,也不敢坐,隻躬身立在椅子旁。
秦灼聲音從裡頭傳來:“全殲朱霆隆,使孤免入絕境,内官左右斡旋,實是首功。”
秋童擡首,見白珠如雨,雨後一片猩紅天地,秦灼正卧在其中,叫龍鳳花燭照得面目模糊。
他忙再跪倒,道:“大君折煞奴婢。您是陛下親封的龍武衛大将軍,此番調令也是按律行事。奴婢有幸侍奉陛下,您和小殿下俱是奴婢的主子。為大君赴湯蹈火,是奴婢的本分。”
他此話一出,秦灼反倒靜了一會。秋童以為他恥于此事,正想如何補救,便聽秦灼又說:“内官一片赤膽,孤十分感激。隻是孤身體欠佳一事,莫要上奏陛下。”
秋童再磕一個頭,忙道:“大君莫要為難奴婢。陛下要奴婢帶您的脈案回去,若有隐瞞,便是欺君。”
他見秦灼又不說話,想起蕭恒囑咐,便道:“各地有新進的藥材,陛下叫奴婢帶來了。您從前的脈案,陛下也都細細看過,說您不宜奔波,還是回南秦好好安養。”
秦灼問道:“朱氏一族與京中哪些王公有往來,内官可有耳聞?”
秋童略作思索,“奴婢年紀輕,知道的不多。他造訪過哪些府第,大君容奴婢回京細查。”
“辛苦内官,若有消息,先要告知陛下。”秦灼腹底發酸,吸了口氣,“孤走後,京中可有什麼變故?”
秋童想了想:“倒沒什麼大事,前一段梅統領趕了回來,不要官職,陛下便給他加了個太子太保的銜。哦,陛下還從兩儀殿打掃出一處别間,平常議事晚了,供大相暫住。”
秦灼笑道:“兩儀殿可是在禁内,别是看上了李相公,要選他作後妃。”
秋童心道不好,秦大君如與陛下生了嫌隙,自己還有什麼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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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童被告知打掃兩儀殿以候李寒時,那二人正攢了個鍋子。李寒被攆去淨手,蕭恒先下了盤糟豆腐。
戰事吃緊,政事繁冗,李寒常留到深夜回府,天不亮便又騎馬觐見。一來一回隻在路上折騰,一夜睡不了兩個時辰。蕭恒這才生了念頭。
秋童便問陳設,蕭恒還未開口,就聽李寒道:“後宮又是怎樣布置?”
秋童不明其意,想了想道:“回大相,這也各有不同。從前太後太妃們上了年紀,進的多是楠木、翡翠,也有禮佛的東西。中宮是國母,立政殿一應要貴重大氣。其餘妃嫔便看位份和榮寵,肅帝秦淑妃的珊瑚台,宋昭儀的鴛鴦鏡,再早的,寵冠後宮的妃子所居宮室,也有以椒和牆的恩旨。”
“這個好,”李寒笑道,“請陛下賜臣以椒房。”
秋童險些跪在地上。
蕭恒筷子從鍋沿一擱,問道:“你這叫什麼主意?”
李寒邊擦手邊說:“禍水東引。”
蕭恒知他的意思,說:“我倆斷了。”
李寒高深莫測,笑道:“了斷是今日之事,明日未嘗不會舊情複燃。萬一複燃,大君若在宮外,陛下一日總要探看一次。若在宮中,更免不了流言紛紛。到時候再做這些準備為時晚矣,不若未雨綢缪,防患未然。既如此,臣願做出頭之鳥,為陛下開此先河。”
他不惜自污名聲,想把秦灼直接安置在宮裡。
如此荒謬,蕭恒卻未發笑。他知道李寒的眼界手段,這個提議下,必有他十足的政治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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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童隻得了吩咐,哪裡知道各中情由,忙打着戰解釋:“陛下和大相坦坦蕩蕩,準大相居内宮也是國事繁忙、免于奔波罷了。陛下一顆心裡裝着誰,大君是知道的呀!”
“孤隻是說笑。别說是渡白,陛下就是立後納妃,和孤又有什麼幹系?”秦灼笑着叫他起來,轉念問道,“陛下給了大相宮鑰?”
秋童道:“隻給了角門。陛下囑咐,叫大相謹慎行事。”
角門。
秦灼隐約覺得哪裡不對,還想再問,便聽鄭永尚在旁重重咳了一聲。他到底也倦怠,便道:“孤有些累了,内官無事便請歇息。明日孤親自犒勞龍武衛将士。”
秋童答應一聲,便近前幾步,躬身道:“還有一件物什,陛下囑托,一定交到大君手上。”
他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
阿雙打開,見是一截紅繩,上串三枚光明通寶,毫無鏽迹,秦篆棱角磨得平滑,似被人常年把玩。
與其他光明錢不同,這三枚銅錢通體紫紅,極其純淨,是秦文公專門開爐打造。
這是秦灼的光明錢。
秋童道:“陛下說,他在宮中一切都好。護身的東西,大君這邊更緊要。”
秦灼将紅繩握在掌心,便覺腹中一動。
……小東西。
秦灼啞聲道:“他還有什麼話?”
珠簾外,秋童再拜道:“陛下說,大君隻管按性子來,不要有後顧之憂,萬事有他。”
秦灼睜着眼,仰臉與畫中靈妃對視。許久才說出一句:“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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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茵都由香料熏過,椒蘭香氣馥郁,沖得秦灼腦仁疼。還是阿雙找出蕭恒那件舊袍子給他蓋,才勉強合了會眼。
夜裡,他又見着那女孩子,雙蟠髻,煙藍帛,披了一身月光,隔着霧水般一帶銀色,輕輕叫他:阿耶,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