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元盯着巨大壓力,還是道:“我素來知道蕭重光能忍……我是說,把你往别人床上送,他一點都不吃味?”
秦灼明白過來,話裡帶點笑:“你想問什麼吧。”
陳子元頗有點苦大仇深,“大王,你倆跟前我算個外人,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我還是得說一句,這種大事,他要是一點表示沒有,那他姓蕭的一片真心,得摻了大半水分。”
話一出,他就預備秦灼會再次惡語相向,卻等來片刻沉默。秦灼目光向北望去,遠處瓊旗飄蕩,蘆花上如同掠過一陣藍色水鳥。
秦灼笑了笑:“别忘了,連這套婚儀都是他送的。”
***
青衣江為秦、瓊兩地界河,江陽為瓊,江陰為秦,二人便于江陽結青廬,江陰建婚府。
秦溫吉快馬先行,與段藏青同商婚程。她日暮趕來,打簾進去時,秦灼正換下喜袍,再叫阿雙裁改。她便正撞見秦灼隻穿單衣,腹部像塞了一隻小包袱。
秦溫吉愣了愣,掉頭想走,卻被那人叫住:“溫吉。”
秦灼沉默一會後問:“你嫌我難看?”
秦溫吉跺腳道:“我沒有!”
秦灼将喜袍遞給阿雙,苦笑道:“沒想到竟有一日,我的親妹妹都避我如洪水猛獸了。”
秦溫吉本是怕他尴尬,沒料到這人竟倒打一耙。不知進退間,一道白影撞了簾沖進來,她忙喝一聲:“昆哥兒!”
白虎頓住步子,回頭看來。
秦溫吉訓道:“不許撲。”
昆刀委委屈屈地嗷了一聲,秦灼便向它打開手臂,輕聲道:“好孩子,慢慢過來。”
白虎也不敢沖撞,慢騰騰挪着步子,秦灼便坐在榻上将它抱住。昆刀在他懷裡拱了會,又縮了後肢坐下,從他腹上蹭來蹭去。
秦灼抓着它後頸,失笑道:“小畜生,沒白養你。”
秦溫吉脾氣直來直去,叫他含沙射影得渾身不自在,往前邁了兩步,又停下,氣勢不足地問:“你罵誰呢!”
秦灼擡頭看她,聲音平淡:“溫吉,這才四個月,再往後,我衣裳遮不住了,你是不是還要當我是個怪物?我生下它來,你不高興,是不是還要把它喂給昆刀?”
秦溫吉一指白虎腦袋,“它敢?”
昆刀往秦灼懷裡一縮,叫秦灼護着頭,重新依在他腹上。
秦灼冷聲道:“我不追究,你就當我聾了瞎了。蕭重光态度為什麼冷淡,你和他到底說了什麼,你當我不知道?”
看蕭恒後來的反應就猜得出來,秦溫吉估計又拿自己的安危說事,勒令他了斷。
秦溫吉冷笑:“你别告訴我,你還要再回去。”
秦灼道:“再說吧。”
“秦灼!”秦溫吉喝道,“你别昏了頭!南秦朝中并非萬衆歸順,你如果久不回來要生出多少事,你想沒想過?”
秦灼沉默一會,道:“我有數。這邊事情了了,也要五個月了,我也回不去了。”
見秦溫吉不語,秦灼又歎口氣:“我可以不回去,但溫吉,有些事我們要一早說好。這孩子的身世對外可以搪塞,可自家人不能當它是個孽障。我不是逼迫你,你若厭惡它,要麼我之後把它送給它爹去。要麼……”
他直視秦溫吉雙眼,“少見面吧。”
他此語一出,一旁阿雙手先一跌,那件喜服落到地上。阿雙連忙告罪,抱了衣裳下去。
秦灼兄妹相依為命多年,能說出這話,是鐵了心要保它。
秦溫吉聲音有點不對勁:“這麼喜歡?”
秦灼溫聲問道:“阿耶不喜歡我們嗎?”
一片寂靜裡,燈花爆了一聲,白虎一個激靈,抖了抖腦袋。
秦溫吉從他身邊坐下,探出手觸了觸他小腹,神情十分古怪:“硬的啊。”
她還以為是軟乎乎的。
秦灼雙手撓着虎頭,笑道:“是個小孩子,有胳膊有腿,又不是塊肉。”
秦溫吉又摸了摸,像摸出點好奇心,問道:“我也沒摸着胳膊腿啊?”
秦灼握着她的手笑起來。
她靜了一會,說:“你給我點時間。”
秦灼柔聲說:“好。”
夜漸深沉,秦溫吉便回自己帳子,秦灼也就更衣卧下。
離京之後他便睡不太好,這幾日抱了那件黑狐狸氅衣,竟難得好眠。當夜阿雙守在室内,替秦灼落帳後便坐在窗下,借着月光改喜袍。窗外夜風如吹,蘆花陣陣,仿佛群鳥越空,一片柔和廣大的振羽之聲。
這也是秦灼在青衣江畔的最後一個好覺。
第二日清晨,他尚未睡醒,阿雙推開窗,遠遠望見黃雁赭旗鋪成的濃雲,和白虎赤旗遠遠對峙,不死不休。
魏地宗室受邀,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