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房門被敲響,蕭恒走進來,腳步局促地,隻站在門檻前。
他手裡,提着一盞柚子皮做的燈。
秦灼問:“自己做的?”
“是。”蕭恒想要解釋,“潮州今年艱難,實在不能辦燈會,等明年好轉……”
秦灼打斷他,扭頭向裡揚聲道:“阿雙,再盛一碗壽面,還有留給将軍的幾樣菜,熱一熱一并端過來。再添一副碗筷,我陪他再用一些。”
他從蕭恒手中接過那盞柚子燈,笑道:“有勞費心,我很喜歡。”
秦灼腹中輕輕跳了一下。
他一下子回了神,喘了口氣,擡頭,正對上秦溫吉的眼神。
她目光下移,像注視一塊毒瘤一樣,從秦灼腹部掃過,“你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
秦灼道:“我說過,等他登基之後。”
“他登基之後過不了幾天就是秋狝,秋狝結束,就得四個月了。”秦溫吉說,“你覺得到時候大了肚子,還遮掩得了嗎?但凡有人傳揚出去,秦公做了梁皇帝沒名沒分的外室,還成了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南秦的臉還要嗎?”
秦灼轉過頭,冰冷注視她。
陳子元忙拉她一把,“今天什麼日子,你少講幾句。”
秦溫吉冷笑道:“我這是直言進谏,趁他整兩輪的大壽,叫他進進腦子。”
她跨步就走,去瞧阿雙的壽糕做得怎麼樣。陳子元怕出點什麼事,陪秦灼在屋檐下站着。他看到,秦灼手掌微擡,但在腹部前停住,在半空中捏成拳頭,還是縮回袖中。
秦灼對他說:“你去準備東西,我要問神。”
***
光明神大像前,秦灼俯身拜倒。
門一響,陳子元走進來。在他面前香案上,放下一把匕首,一隻淺口碟,碟中有一張紅簽,寫道:臣灼謹拜大慈悲無量光明王。
南秦問神需以血為媒,陳子元看秦灼拔出匕首,劃開手腕。
鮮血落在碟中,碟中紅光閃動。滴答滴答,聲如鐘漏,光明神大像被此喚醒,銅眼睛裡血光蒙蒙。
一碟鮮血放完,秦灼紮好傷口,雙手作捧狀,舉過頭頂再次磕頭,口中道:“臣高公九世孫灼,今陳情,請父下聽。因執第七禮忤父[1],以男子懷娠,降此業果。臣罪丘山,萬死、萬死,然此子何辜,不忍殺,亦不能活。今取币以驗,陽則生,陰則死。望父恤臣,望父恤子。臣灼敬上,再拜、再拜。”
他拜罷跪好,對陳子元道:“借你光明錢一用。”
陳子元沒有立即給他,反問道:“你的呢?”
秦灼不說話。
陳子元歎口氣,從腰間摸出三枚銅錢遞給他。
秦灼把它們合在掌心,哐啷哐啷搖起來。
陳子元明白,秦灼心軟了。
秦灼原本決心要殺,一拖再拖到如今,竟要請光明神再斷生死。這決定一做陳子元就知道,他想留這個小孩。
何苦來哉。
那三枚銅錢澄澄如金,不見半點銅綠痕迹。陽面刻有四簇火焰,陰面用秦篆鑄道:光明通寶。[2]
光明通寶并非南秦貨币,不用于買賣流通,而是祝神祈福的厭勝錢。早在梁惠帝時便有特旨,允準秦公自鑄光明錢。每年年底,秦公主持開爐,欽點祭者與匠人,以青銅鑄造,大年夜君王借光明錢币登台禳禬後,再按人數發布百姓。
秦灼把手揚起來,銅錢一躍而起。在神像谛視下,揚得像他的命運。
三枚金色光圈折翼般撲棱着掉下來。陳子元長刀一抽,當當當三聲後,正浮在刀面上。
陽則生,陰則死。
陳子元冷聲道:“三陰,無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