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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七 西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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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秦灼不再吃藥,也不言語。一日三次的湯藥,都由蕭恒熬好,端來,一個時辰後再度倒掉。在他損人損己的逼迫下,蕭恒到底沒能捱到第三天。

第二天夜裡,他在床邊坐下,把藥碗放在案上,看了會那熱氣騰騰的平面,又去看秦灼。秦灼背身躺着,仍不理人。蕭恒就看他的背影,像透過後腦,就能看出他的臉來。

等那藥碗上的白汽漸漸萎靡,蕭恒終于開口:“我答應了。”

秦灼後背顫動一下。緊接着,他感到床邊一輕。

蕭恒站起來,說:“你想分,就分吧。别不吃藥。”

秦灼這才肯扭頭看他。這短短的一眼,他就從蕭恒臉上感覺到自己的殘忍。但又什麼法子?長痛不如短痛。

秦灼維持體面地,寬宏地說:“那些畫像……”

蕭恒打斷,說:“少卿,這些事,你講不着了。”

在他閉上嘴巴後的兩個呼吸間,他從秦灼臉上收回自己的眼光。那樣冰冷、漠然、毫無感情的一眼。接着,他走到床邊,突然俯身,手臂向秦灼伸來。

秦灼渾身一僵,有些外強中幹:“你幹什麼?”

蕭恒沒有碰他。

他越過秦灼,卷起自己裡側的鋪蓋和枕頭,轉頭就走。

沒多久,廂房就響起女侍阿雙的詫異聲:“将軍怎麼要拿包袱,還有這枕頭被子……”接着,秦灼聽到大門一開,馬蹄一響。大門關上,馬蹄遠去。蕭恒走了。

而秦灼還沒有回過神,沒有理解這個走富含着多麼沉重的人生意義。直到他往床内投了一眼。他好不容易才容許另一個人填滿的床,突然又空了一半。

他坐起來,把那碗藥吃完。冷的藥據說有毒。秦灼服毒自盡一樣,把那碗藥灌進喉嚨,一滴不剩。那藥流進他的身體也沒有。他感覺得到,有一張張開的小嘴,旱苗得雨般大口大口地接受毒藥的灌溉。一顆生機勃勃的毒果正從他腹内結出來。

***

三大營在京郊的營帳幾近空蕩,隻留下十數衛兵看守。有一群新應征的小孩,和幾個兵頭圍坐一塊,叽叽喳喳:

“這次夏雁浦謀反,俺娘就在街上,真是多少年沒見過的陣仗!他居然真敢圖謀不軌,刺殺将軍!”

“嗐,你是不知道咱們将軍的手段和軍師的腦瓜子。夏雁浦那點心思,了了的事兒。”

“可當時京中,一個将軍手下的兵也沒有!哎,頭兒,營裡的兄弟們都往哪去了?俺當時聽說,三大營的駐京軍隊足有數千,這幾天來了,就隻瞅見帳篷了。當時将軍真有個閃失,誰能擔待得起啊!”

“将軍的安排,是你能議論的嗎?”兵頭給他個腦瓢,壓低聲音,“這些駐京的軍官壓根不在長安。”

“不在長安,還能在西塞不成?”

“你小子怎麼不去玩博戲呢?還真就去了西塞。”兵頭道,“将軍死訊發布之前,咱們這些兄弟就奉命趕去西塞了,聽那意思,還是燃眉之急,星夜兼程呢!”

那群小子立刻叫起來:“頭兒,俺們啥時候能去西塞啊!俺聽說西夔營神威了得,一直想見識見識呢!”

兵頭兒笑着敲他們腦瓜,“也就是你們這些小孩想去西塞。玉升二年之前,西塞全是什麼人?百姓死絕了,剩下的不是馬匪就是沙匪,好點肯打齊兵的‘義匪’,打家劫舍也從不手軟。人頭血淋淋挂在衙門口,當官的該收銀子收銀子,該玩女人玩女人。但凡講起西塞,都是一個官不如匪!”

他摸索酒囊,剛擰開,就想起蕭恒軍中禁酒的規矩,重新挂回腰間,歎口氣:“當時要守城門,沒人;要征糧草,沒人。更别說征兵了。你們羨慕西夔營,軍師監軍之前,西夔營什麼樣?全大梁數得上的兵混子!散兵遊勇,欺壓百姓!庸峽什麼地方,天險天塹,兵家必争,讓那群混賬羔子拱手讓了這麼些年。讓出去容易收回來難,别說軍師,将軍自己都幾次差點死在那兒。人家看着咱們一戰成名,多風光,風光都從刀頭買,風光向來淹死人……唉,死了多少人哪!趕緊打完仗,過過太平日子吧。”

“頭兒,西塞還打着哪?”

“打着哪。”

“前一段不是說,捷報頻傳,快把齊軍打回姥姥家了嗎,怎麼突然連在京的軍隊都調走了?”

“保不齊去拉戰利了,當然是人越多越好。”

夜色之中,突然傳來馬蹄馬鳴。圍坐的衆人立時拔刀跳起,等白馬近前,忙插刀回鞘,七嘴八舌叫道:“将軍怎麼大晚上過來了?”

“今天咱們幫西頭收了莊稼,麥子也打完了!”

蕭恒跳下馬背,道:“知道了,軍師在嗎?”

“擱帳篷裡寫大字兒呢!”幾個人說着,眼睛往馬背上瞅。

蕭恒的鋪蓋卷兒和一隻包袱,由繩子捆好,擔在馬鞍上。

他們大膽問:“将軍要回來住嗎?”

蕭恒笑道:“不樂意?”

“哪能不樂意!”簡直樂開了花。十多個大小夥子搶着把蕭恒的行李搬下馬背,叫道,“将軍趕緊跟軍師商量事去吧,咱們這就把軍帳給您搭起來!”

蕭恒還沒制止,人已經一溜煙跑走了。他無奈笑了笑,沖李寒軍帳走去。一掀帳,就見人趴在地上寫字。

酒碗一隻,破酒壇一口,花生米一碟,服喪人一個,銘一,诔一,詩稿不勝計。

他寫得大汗淋漓。

蕭恒沒有打斷,蹲在一旁給他研墨。

李寒依舊走筆如龍。

一豆燈火閃爍,二人臉上平添一些虛無的血氣。過了好一會,李寒才抛筆躺在地上,長長出口氣。他瞥一眼蕭恒,道:“将軍不必強笑了,臉色這樣差,看來家事頗為棘手。”

蕭恒道:“說正事。西塞那邊有新的軍報回來嗎?”

蕭恒的身份落定,李寒背靠大樹,也能給青不悔光明正大地戴孝。他從地上坐起來,一身喪服,倒像個紙紮的假人。他搖搖頭,“就算快馬加鞭,也有一定的腳程,将軍要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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